被吸进铺在地上的暗金色地毯里,地毯上绘着古希腊人,墙上挂着一幅又一幅向日葵,被风吹动的花瓣像是法国人飘扬的金发。未晞想起梵高,想起他割下的一只耳。
泱飏一只手垂在身边,一只手揣在风衣兜里,他的目光可以居高临下地切斜下来,像是仪器扫描一样缓慢滑过她的脸。未晞垂着眼帘,终于他看到她右眼上淡淡的疤。那道疤平时的时候被藏在双眼皮里,只有在她垂下眼帘的时候才可以看见。
他说,“未晞,我果真见过你。”
未晞抬头,于是那道疤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说,“什么时候?”
泱飏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未晞说,“不要和我打什么哑谜。”
她绕开泱飏往前面走,忽然听见他在身后说,“在学校的时候要好好学习。”
未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用大人的语气给她说这种被人嚼烂了的话,她转过头发现泱飏也早就转过身了,也就是说刚刚他是在看着她的背影说话。
毫无来由的,未晞忽然有了一种走光被人看去的尴尬感和不适感。她想起爱看东野圭吾的玉鼠曾经对她说,“把后背交给别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搞得她后来一直在洗头的时候担惊受怕,生怕背后会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卡住她的脖子。
她十六岁了,穿粉色条纹的吊带裙,外面是毛衣开衫,织法很细腻,严严实实的像是要把人的心也盖住,脚上是米色的帆布鞋,鞋带系得乖乖巧巧,浅口的袜子是齿状的边,把纤细的脚踝咬住,她头发的长度刚好在蝴蝶骨下面,共分为三部分,三分之二在后背,剩下的三分之一分作两半垂在前面,耳朵抢了发卡的用途,把头发别住不掉出来,但还是有极小的一缕蹦了出来,贴着脸颊轻轻地晃,仿佛上面有一个小精灵在抓着荡秋千。
“你今天很奇怪。”她说,故意用了一个第二人称,想在称谓上和他打成平手,她不愿一直在他面前做个小孩子,被他不当真。
“未晞,你最好不要和伊人走得那么近。”终于他说出这句话。
未晞像是有些高兴似的,竟露出了笑容,牙齿白白的,无害的样子,她狂喜终于她的对手把她放在了心上,这场角逐不再是她一个人用力表演,她说话的时候左边嘴角比右边嘴角高,挑衅就在这差别中显现出来:“是因为我冒犯了她,还是冒犯了你?”
泱飏笑了,笑的时候伴随着低下头的动作,他甚至用垂着外面的那只手握成拳轻轻地捂住嘴,咳了一下。未晞讨厌这样矫情,他简直是在故作给她看!
是的,他赢了,仅仅是笑,他就赢了。因为未晞那露出的无害的笑,有心机的左边嘴角和右边嘴角的高低差别,在此刻的他的面前,都成了小女孩的螳臂当车,都成了给芭比娃娃们穿衣打扮的小女孩们的自行想象。
而他呢?他那是完全不在乎的发自内心地觉得幽默的笑,男人的笑,大人的笑,轻轻松松地就吞掉了对面的小女孩。他仿佛在说,小孩你呐,不要再胡闹了。
他说,“未晞,你不必对我充满敌意。”
未晞反驳说,“你对我也不见得多么友好。”
“我邀请你到家里,给你泡茶喝,让你和伊人在我的客厅里把沙发上的枕头扔得到处都是,允许你们把我的公寓叫做在水一方,让你们这两只芦苇随时憩息,未晞你——不要太没良心。”
未晞便理亏了,她的理论滑坡了。她忽然像是尖叫似的对泱飏吼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转身,步子迈得很大,往前面走。
可是泱飏的问题还是缠了上来,像是长了脚的藤蔓。变异的植株疯狂地往前爬——
“未晞,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回到前厅,南楷钧问未晞,“怎么去了这么久?”
曲汶用脚趾夹住一只拖鞋,晃着玩,“未晞学姐就去这么一会儿,就想人家了么?”
南楷钧只好坐回位置,不再问。
那个瘦个子,此时提着一个很好看的白色袋子走到未晞面前,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把袋子递给未晞,站在她面前说,“呐,赔给你的。”
伊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瘦个子是让小手下买衣服去了。
未晞连忙说不必不必,“又没坏,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瘦个子吐出一口气,有点不耐和埋怨的意思,“我买都买了。”
未晞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来道歉的,态度好一点会死吗?一副吃人样子搞得像来寻仇的一样。本来她都原谅他了,现在又觉得给这个小子好脸自己吃了大亏。
南楷钧推开瘦个子提着袋子的那只手,没什么语气地说,“我会买给她的。”未说出的话是就不用你在这儿费心了。
瘦个子收回手,转头对着很远的一只垃圾桶把纸袋子投了出去,正好命中,他拍拍手,转过身很轻蔑地对南楷钧说,“未成年,干嘛把全世界的男人都当你的情敌?”
南楷钧被他这话噎住,耳朵有一点红。
瘦个子往暗处走去,曲汶穿好挂在脚趾间的那只拖鞋,站起来说,“大老板就是个怪人。”
晚上从酒吧出来,路过商场,南楷钧带未晞进去,未晞问做什么,南楷钧走在前面说,“买衣服啊。说了要给你买的。”
未晞就说不必不必,“在学校都穿校服的,买了也没时间穿。”
南楷钧突然站住,脸色很不好看:“未晞,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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