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这个世道,让人生畏容易,而得人心却难。
袁寒云低声一笑,手指敲着桌子:“如果当时不烧了李家,官兵就会一直找下去,然后就会发现藏在井底的两个孩子。一家上下老小被杀得干干净净,一场大火下来什么都不剩了。而我把俩姐弟拉上来的时候,落旌那个丫头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目光像火一样灼人的紧。”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带着兴味,“原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我是她的仇人。”
段慕轩嗤地一声笑:“仇人?可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后来我帮了李家不少,帮了他们姐弟不少。”
袁寒云努了努嘴巴,“后来,我听说当年那个皖南总督被人取了脑袋,挂在了皖南李府的门口,我一猜人就知道是李君闲那小子干的。我虽然不惧别人寻仇,可也有些后怕。”
闻言,段慕轩不由得笑出了声:“还记得君闲当年一见到你就吓得浑身发抖,谁能想到,原来像头牛一样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头猛虎,若是真惹到了他,会有苦头吃的。”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看着袁寒云,“所以,当年君闲能找到他远在日本的伯父,是你做的事情吧。”
袁寒云坦然承认:“没错。而且当年是李经方托付我带她离开北平的。”
段慕轩一双眼里噗地窜出两簇火,他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袁寒云似是挑衅地挑眉:“是我又怎样,让人家姑娘真正伤心的人可不是我。”听他这样说,段慕轩泄气地靠在椅背上,捏着眉心——他再次想起了临走时对落旌说的话。他只觉得当时他自己一定疯了,才会对深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
只听袁寒云淡淡说道:“我算是落旌的杀母仇人,当年那个女孩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也不肯在我面前哭一声。你大概不知道,落旌在离开北平的火车上,当着我的面哭得像个孩子……整个车厢的人都看着我们,就好像我是个人贩子。”
说着,他低下头一笑,似自己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当时我装作不知道但心里清楚,整个北平城能让她割舍不下的,不过就是个你。”
段慕轩曾经想过很多遍落旌不告而别的理由,但最后因为他们仍然在一起,他不想再去追究那些莫须有的原因。但是这一刻,当他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故事的另一个画面,他心里的疼像是湖水一般缓缓浸满他的整个心脏。
袁寒云装作没看见段慕轩发红的眼角,看着窗外的绵绵细雨缓缓抽着烟。
咖啡厅里安静极了,偶尔会响起人的脚步声,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挡住了袁寒云的面容,而他的嗓音带着天生的薄凉:“好好待落旌,不要让我知道你欺负她,不然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还有约,下次有机会再聊吧。”说罢,他站起身来拿起身后的长衫外套准备离开,闲庭信步的样子带着天生的fēng_liú不羁。
段慕轩在他离开时,缓缓说道:“我会的。”
袁寒云身形一顿,只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继续说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风月场里的老手,我会以为你喜欢阿落。”
袁寒云扶着红木栏杆静静地站立,经年的岁月像是墙壁上的灰一层层地剥落,最后沉淀在他的眼睛里,却毫无光亮准许透露。而下一刻,他戴上了呢帽,笑了笑:“大概只是同情。”
如果再不说,恐怕此生都再难言及了吧,可他还是轻飘飘地揭过了。
生时存心底,死后积坟墓,那是他无言的成全。
袁寒云走后,段慕轩静静地看着屋外缠绵的细雨,他听不清楚声音,但猜想应是尖锐的哨声惊起了教堂上栖息的白鸽子。
成群的白鸽呼啦啦地飞过天空,迎着上海的梅雨,白色的羽翼铺天盖地让人看了心生敬意,一种对和平的敬意。而白鸽飞过的天空依旧是暗沉沉的,浓墨般的云挤在一起透不出半丝光,隐隐有瓢泼的预兆。
上海之战外围争夺十分激烈,迫近市区就越打越忙了。几昼夜之间,解放军前进两百里,夺几县城,南北两路进攻部队分别逼进主阵地,钳制了吴淞要塞。战情越来越紧迫。
“即使能打上三个月甚至半年,孤单的一个上海,又有什么作为呢?”
“共军经受不起消耗,我们更经受不起。”
委员长临上飞机前,对手下的部将语重心长地说道,“留下这二十万精锐种子,来日方长,退为上策。克勤,上海撤退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汤克勤和其他军官朝他行了一个军礼,而委员长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段慕轩,不由得皱眉问道:“慕轩,你在想什么?”
段慕轩静静开口,说道:“我在想这场战争的意义。”众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他,目光都是惊疑不定的。王奎昌害怕地瞟了一眼委员长的脸色,局促不安地站在队伍中。
然而委员长笑容不变:“你想这个时候投降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慕轩低声道,“中国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度过了一百年,我们是军人但也是这个国家与民族的一份子,停止战争为后世建立一个和平统一的国家不好吗?”
国民党中不乏理想主义者,而段慕轩就是其中的一个。
委员长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还记得当年你站在我面前,大声说出进入宪兵训练的样子。我知道你们都被人打疲了,可是一旦松气,国民党就会被吃掉。慕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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