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没有嫌弃我,用手指抹去我位受伤的那半边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牵着我重新来到小隔间。
小隔间里有一张沙发,套着英国乡镇风格的沙发套,沙发旁边摆一张暗红色方形木桌,一本边角磨破的草绿色牛皮笔记本摊开着,空白的纸页上搁一支银色钢笔,临街的那面墙壁有一扇大的夸张的落地窗,薄薄的白色窗纱半拉开,外面的雨景一览无余。
她把我按到沙发上坐好,收起笔记本和钢笔收进她的皮包里,然后弯下腰和我平视,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有点肿了,你等下,我去拿冰块和毛巾。”
我点头,一边继续抽抽嗒嗒地哭着,眼泪糊了一脸,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了,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只碰过我脸颊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环视这个布局和装饰十分简单实用的狭窄空间,渐渐止住了眼泪。楼梯传来急促渐近的脚步声,很快,红姐拿着包着冰块的毛巾回来了。她坐到我旁边,扭过身体,当冰冷的毛巾贴上我的脸时,我被刺激地“咝”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脖子也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歪。
“我知道疼,忍一会儿。”她一只手固定住我的脸,另一只手往毛巾上输送着恰到好处的力量,不轻不重。
过了几分钟,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得到不少缓解,被堵住的鼻子也通了,我非常厚脸皮地重重吸着鼻子,哑着嗓子说:“可以了,不疼了。”
“多敷一会儿,还好肿的不是太厉害,不大能看得出来,”她拂开我脸上和泪水粘在一起的碎发,叹了口气,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我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起妈妈扇我巴掌时的表情和她咬牙说出“不知廉耻”四个字时冷冰冰嘲讽的语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翻转。
红姐落寞的身影一顿,眼神多少没那么紧张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和你妈妈吵架了?”
“算是吧,”我苦笑,“他不同意我和我男朋友的事。”
“不同意可以好好沟通,怎么会弄成这样?”
“因为我的男朋友是我姐姐的前夫,我妈大概觉得有伤风化,或者觉得我抢了姐姐的男人吧。”
她估计没想到会是这么复杂的关系,一时无语,我抬手拿下她手中的毛巾,敷在自己干涩的眼睛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我第一次和郁临深见面的场景都一五一十说了。
红姐一直安静听着,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充满了疼惜、理解和其他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比如寂寞,比如落魄。我想,她或许以为我是个疯子傻子,完全没把她曾经告诉我的那些道理记在心上,结果自讨苦吃不说,还惨兮兮跑来她面前诉苦。可除了她,我无处可去,也无人可说。
“红姐,”我悲哀地说,“我早就知道我妈不会同意的,她只给我一个巴掌算轻了,只是我这样真的叫不知廉耻吗?没错,我是爱上姐姐的前夫,可我爱上他的时候,他明明还不认识我姐姐,现在姐姐离婚了,难道就因为他们俩那一段荒唐的婚姻,我就得放弃自己的爱情吗?”
她拍着我的肩膀,良久,叹口气,说:“阿媚,你怎么这样倔呢?”
“也许吧,可我没法让自己不爱临深,如果这次我和他不能在一起,这辈子,我也不大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爱下去吧,”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暖,充满鼓励,“别管别人怎么看,你没做错事,不需要自责,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你妈妈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时间久了,她会想明白的。”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妈的性格也很倔强,而且固执得难以想象,别人很难改变她的想法,我怕我最后还是会向她妥协。”
她沉吟一会儿,然后看向我的眼睛:“阿媚,你相信我吗?如果你信的话,那就听我的,别放弃自己的爱情,也别过于悲观地看待这件事情,既然你……你妈妈已经知道了,她会好好考虑的,你们也可以好好谈谈,把具体情况解释清楚,如果她坚持不同意,让她给出不同意的理由。有伤风化、抢姐姐丈夫的说法实在偏激了,今天她肯定是没有心理准备,受了惊吓,才会一气之下打你骂你。”
我知道她的建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但仍然为母亲这样激烈的反应寒心:“可能你不知道,今天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老实说,以前我也有过这个荒谬的想法,但冷静下来,又觉得好笑,因为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爱我,我不该怀疑这点。”
红姐动了动殷红的嘴唇,长长地叹气过后,摸向我的头顶:“真是个傻孩子。”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这句十分中肯的评价,同时惊奇发现,本来渗血的嘴角也没那么痛到无法忍受了。
走出red咖啡馆,雨已经停了,原本灰色的天空经水洗过后,变得明亮清澈,折磨了我们很多天的酷热在这场瓢泼大雨中被冲的一干二净。感官不再迟钝了,心上闷闷的钝痛感却越发明晰,没了暂时躲避的港湾,身处人来人往的大街,恍惚茫然的感觉让我经历过的某个瞬间断了点,时间就此断成两截,我努力寻求完整,现实总是差强人意。
我婉拒了红姐开车送我回家的好意,自己坐了公交车,一路上一直对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致发呆,攥在手里的手机硌得手掌阵阵发疼,我却不愿意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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