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缟素的小娇人儿大半年不见,已是挺了一张高挺的肚子,跪在灵堂奠拜嫂嫂,他心头一震,是刀割斧砍一般的痛,见那臭小子离了去,又见她哭得昏死,哪里还藏得住,抱了这一对母子便恨不得再不放手。无奈痛毕,仍是不得不忍。
嫂嫂已是受了这牵累,儿子不遵自己意思,沿途改道,不北上,反南下,至今宛如凭空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仿佛这世间再无甄廷晖这么一号人
物,倒也是好,总比如母嫂一样由人利用枉死。
如今仅余下她与这个不及出世的小骨肉,哪能再禁得起一分半毫的差池?由她在怀内闹得再凶哭得再狠,又是厥过去一遭,既已忍了至此,哪能半路言弃,至多只好在她耳珠子边压抑着呢喃:“再忍些时,心肝……再忍忍,马上,便快了。”
甫由板店采买折返的梁俊钦与崔妙双双进来,见得这大半载不见的人于灵堂正央抱着崔嫣,已是怔然。
甄世万惟与梁俊钦对了一眼,将她亲自送到他臂内,刚是转身便听着那从来不喜的清寡声音响起:“怕就是这几日,便要生产了。”
再是硬心,终是免不了舍不得,人倒是毅然出了嫂嫂宅子,却是趁天黑出城前夕,带了部将于崔家门后徘徊两回,见崔妙出来寻梁俊钦,方晓她竟是临盆在即,悄悄拉了崔妙叮嘱。
守到这会儿,已是将自己这三条性命置于不顾,既是得了平安信,再无好记挂。
那崔妙见他执意要离,又是恳道:“走两步路即能到,隔得又不远,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那随从只恨叹女子误人,如此牵牵绊绊也不晓得耽搁到几时,不敢对着甄世万发恼,只能将脾气泄于那阻人步伐的崔妙身上,到底是个莽直武人,并不懂得怜香惜玉,将她猛一推,压低声音吼叱轰轰:“娘儿们就是喜欢唧唧歪歪的坏人事,着实可气!可晓得咱们个个都是提着脑袋来这彭城!”
梁俊钦一把将甩得踉跄的崔妙搀好,朝甄世万笑了一笑:“大人想走便走,安心去做自个的大事罢,不劳牵念,我自会照顾妹妹。”
若说先前甄世万尚对他有几分忌惮,如今也再不经心,反斜睨回笑一通:“只要她情愿,也算你小子本事。”尝惯肉味岂有再回去啃萝卜青菜的理,这毛头小子再是乐意激,也实在听得无半点压力。
崔妙见这人说走便走了,转眼便是没半个影子,果真是没回去瞧一瞧姐姐的意思,一时也是讶然发怔,只觉崔嫣同那小甥可怜,还不曾叹出两声气儿,却被那梁俊钦一拉,带了出巷子。
却说崔嫣这边次日天光亮起,恢复了些精神,见昨日生了大半夜的孩儿不在手边,只晓得男女,却连个模样儿都来不及看清,一时发了急,顾不得产后虚弱,天气又冷,汲了暖鞋,惟套了件小披袄便满院到处找儿子。
☆、更新
崔员外抱走外孙,却是早有打算。
怀孕的丑事倒是能将女儿避人耳目地锁着关着,勉强瞒天过海,那活生生一个会哭能吃,又要一日日长大的大胖小子,又怎能遮得了人眼?
自家婆娘与这闺女的月份差不多,到时无论谁先生产,皆是准备对外称许氏诞下双生儿,虽是外孙当子,实在荒谬,也再无其他法子。
将这见不得人的私生婴儿送至慈幼局,那甄世万不回也就罢了,回来了只怕要跟自己拼个你死我活,犹记他那日放下的那句话,届时也不晓得如何对待那已在京城落脚的儿子,况到底是自个儿的外孙,嘴上骂得再凶,也是没那样狠的狼子心肠。
将这孩子寄养到乡间偏地的农门小户,到底还是怕人多口杂,流言传出,不如干脆留于家中靠得住。
现下既是这女儿先行一步,生了孩子,便先行抱了过去藏于主厢暗室,由许氏与家中一名婆子暂且看管着,因怕走了风声,死活不让女儿看一眼。
可怜崔嫣生了这孩子,却是连抱都不曾抱过一回,只好每日由崔妙想法子去继母房内张望两眼,过来绣楼这边转述情形。
崔嫣初为人母,听得那孩儿患上黄疸,成日没夜地在暗室啼哭,便也跟着哭,听那孩子渐而好转,吃得下奶了,一日比一日精神,又是挂着眼泪傻笑。原先一日内总是要想两回甄世万,如今一副心思全部用干净了在那厢的儿子上,思念得不得了,心如猫抓着一般,哪里还想得起那人。母子二人同住一屋,却不得见面,看得崔妙也是偶发感慨,不知说甚么。
诞子那夜之事,梁俊钦不曾予崔嫣提半个字,倒崔妙是个大嘴巴,不吐出些什么憋得难受,没两日顺口予姐姐说了,说完又是后悔,只当姐姐要气怨,谁想见她虽脸色变了一变,倒也别无异样。
梁俊钦因着介进此事,崔员外也不再避忌,晓得他卫护自家女儿,不得外传些不好听的话,将他当做了半个自家人,由着他托二女儿隔日予崔嫣送补品,递汤药。
崔嫣晓得是梁俊钦救下自己母子,亦是感恩,将他当做了推心置腹的人,忖他慎言慎行,断续存了些念头。这日午后,晓得他来了后门探视,偷偷叫崔妙将他引来小院角落的篱笆门,塞了一面纸钞。梁俊钦瞥一眼那数额,目色一敛:“妹妹这是作甚么。”
崔嫣道:“听二妹讲城中现下颇乱,外来流民添了许多,伤病患者也是日日爆满于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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