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踩下油门,夏纯回头,奔跑的夏瑛早已经成为视野当中渺小的一点。
车一路沿着城市主干道外的反方向开,夏纯跟顾亦然二人坐在车内,沉默安静得尴尬。
顾亦然不说来由,也不说去因,就像是赌气一般,不停地将油门往下踩,超过一辆辆汽车,以此较劲。
就算现在是夏天,可是车内的空调却也冷得太不像话,夏纯穿着那件抹胸的婚纱,脖子一块冻得冰凉。
她伸手按下空调的按钮,又打开车载广播的开关。
沉默良久之后,她还是折服了。
“顾亦然,下个路口掉头,送我回去。”
顾亦然置若罔闻开着车,脚下稳稳加油,车飞速开过了夏纯口中的下一个路口,也丝毫没有掉头的意思。
夏纯望着顾亦然半面雕刻般俊秀的侧脸,又从容重复了一遍,“顾亦然,送我回去。”
那边的人沉默了少许时间,紧接着,他抬手将嘈杂的广播关掉,空气当中传来他清冷如寒秋的声音。
“不送。”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夏纯就懂得了他绝无转圜的态度。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倔强的脾气,雷打不动。
夏纯深吸一口气,眼眶已经憋得通红。
“顾亦然,我是你小姨。”她一字一句说出那句他最讨厌的话。
顾亦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轻微的颤动,但是那张脸却依旧神色如常。
“从你妈妈跟我外公离婚之后,你就再也不是我小姨了。而且,从小到大,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小姨看待。”顾亦然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不会忘记我的。”
夏纯笑起来,那种被揭穿丑陋面目之后,气急败坏一般的笑容。
“顾亦然!你不要脸,我要脸!你不要命,我要命!”
顾亦然突然微微笑起来,嘴角一荡漾,仿若春山流水。
“不要脸吗?对啊,我就是这么不要脸。就跟你妈妈当年骂我的一样,一个小流氓和小太妹私奔生出来的孩子,骨子里流的血也都是放荡下贱的血。脸,我,还要什么脸呢?”顾亦然微微侧首过来,眉眼弯弯如桥,这样一笑,凛冽的气质仿佛也如冰山融雪一样悉数化掉,“是你不放心我,非要把我放在身边照顾,也是你,对我太好了。我这样阴暗的人,就不应该见到一点点阳光,见不到,就不会肖想。”
两边的车窗缓缓降下,整个城市已经陷入黑幕,流萤一般的车流灯光在眼前浮动。车已经驶进江上大桥,江风沁凉拂入。
斑驳恍惚的霓虹逆光当中,夏纯有些看不清顾亦然的神情,只望见他耳鬓边纷飞的头发。
顾亦然说话的声音就像魔咒,他低语呢喃着。
“要么今天,你不结婚……”
“不可能的。”夏纯决然。
顾亦然没有情绪波动,淡淡说完,“要么,我把车从这桥上开下去,咱们玉石俱焚。”他手一挥方向盘,车体瞬间向后横冲直撞而去,一刹那惊起一连串的喇叭声。
风吹进夏纯的眼睛,霎时,她的视野便被泪水模糊了。
车从桥上腾空冲出去的时候,他松开方向盘,伸手,将她的手死死捏在他掌心里……
第2章
顾亦然是九岁那年,第一次被妈妈带到夏家的。
被送到夏家的时候是下午一二点,七月份太阳最毒的时候。
那一天,蔚蓝的天空当中没有挂着一丝云彩,澄澈却火辣的太阳光透过大院里那一株硕大的碧绿榆树投射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蝉焦躁不安地叫嚷着,似乎也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炎热的炙烤。
该睡午觉的时候,夏家的门口却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看热闹的邻里。
夏纯的母亲夏瑛在屋中跟继女夏徐真激烈地争吵着,两个女人白眉赤眼,咬牙切齿地喷出最难听最恶毒的咒骂,若不是二人中间所隔的一张木桌,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动起手来了。
夏纯的继父徐国安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一口一口抽着闷烟,眉头紧锁成川字,望着两个女人,又望一望站在角落当中闷不做声的顾亦然,无奈地低低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向顾亦然招招手。
看见外祖父向自己招手,顾亦然才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徐国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五毛钱,塞进顾亦然的手里,“乖然然,外公给你钱,你自己去外面的小卖部买根冰棍吃。”
顾亦然捏着五毛钱放进口袋里,悄悄瞥了一眼那边粗着脖子红着脸向外祖母吐口水的母亲,小心翼翼问,“外公……外婆,是不是不喜欢我?”
徐国安尴尬地笑了笑,没底气地宽慰:“怎么会?你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还带着你,外公外婆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是吗……”顾亦然低低道。
“去吧,然然。今天晚上,外公给你和妈妈做酱肘子吃。”徐国安勉强挂着笑,推了推顾亦然,“今晚你回来,还能见着你小姨,她比你大一点,到时候外公让她带着你玩。”
顾亦然闷不做声,点了点头,讷讷地从争吵着的母亲身边走过,往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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