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山今年已三十有九,在徐家村做了将有二十几年的先生,在徐先生三十岁那年,一位游方郎中来到此地因与徐先生一见如故,又喜爱徐家村所处的地界,考虑二三,便定居在了徐家村,同至今还未娶妻的徐先生结拜成了异性兄弟,住在一处,这一晃到如今,众人似乎都忘记李大夫的来处。
村口玩闹的孩童换了几换,村长的胡子发了白,村中的学堂在今年年初时寻了工匠翻修了新,又如往常一般。
日子虽不能说是古井无波,却也没什么新奇,没什么新奇,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李往之这段时日里忽然发现,自己比前些年醒的可谓是越发的早,有时候天还暗着,他就已经从周公处回神,糊里糊涂的就醒了,脑子里就浮现了许多年轻时候的事。
有一天徐青山忽然问他,问他来徐家村已经多久?李往之在心中算了算,同徐青山说:“约有七八年了。”
此时徐青山正收拾被褥,一听到这回答不由一愣,李往之看到便问他:“怎么了?”
徐青山道:“觉得怎么才过去这点时候。”
李往之不明,一般人看待时间,总是觉得急促,十年二十年转眼即过,而徐青山的意思却是说这时间过得慢。李往之又问到:“怎么这样说,六七年也不算短了。”
徐青山将被子理好放好,从李往之身边走过去。
他道:“我天天看着你,看着看着觉得至少得十几年过去了吧。”
李往之听后笑道:“这是嫌我不新鲜了。”
徐青山走到门口,又往后偏了偏身子同李往之道:“我去学堂了。”
李往之摆摆手:“去吧。”
徐青山保持着姿势又道:“日日都有李大夫等我回家。”遂而停顿,李往之等着下文,徐青山看了会李往之才接着道:“便觉得这样的时日天荒地老也不能终结。”说罢,就正身去学堂了。
李往之留在家中,细细的回味着这句话,他想了一想,最终才肯定他大约是听到了徐青山的一句情话。
徐先生的口中是极少,不,几乎是不曾吐露出什么情话的。李往之和他相处的这些年来,即使是在情深时候,也只能得到些只言碎语的零碎,而且大多数是属于问答式的。他们在白日中各自有各自的事,太阳落山之后相聚在一处,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需做的。
每日睁眼闭眼都是对方,每日离家归家都是对方,每日柴米油盐依然是对方。这样的日子若是觉得天荒地老也不能终结,不会厌倦,难道还不是一句至深至情的情话吗?
李往之走到床边坐下,他看了一眼徐青山规整好的被褥,伸出手将被褥上的一处折痕抚平。这一刻李往之忽然想象出了他和徐青山往后的模样。这想象里的他们往后还有很多的年岁,他们要拿出余生的耐性和对方周旋,他们会看着对方在自己眼前彻底的被岁月磨砺出痕迹,在这些想象里,李往之看见徐青山的眉眼温柔,始终如一。
李往之是大夫,他太知道世人的耐心有多少了。生死前的人总是最为真挚也最为开怀的。他能看到人心的急迫在病榻前蠢蠢欲动,也能看到长久的静默被离别远远的抛却。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谓的苦衷,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没有人不苦。善和恶,好同坏,是与非,李往之已经学会不去在意这些了。因为看的多了,他便知道了人其实活到最后很难留住什么东西,他看着那些从病榻上伸出来的手,无论是丰润绵软的,还是枯瘦苍白的,无论是精细柔滑的,还是粗粝僵硬的,那些手伸出来,伸向一个方向,无力却又用力想抓住些什么,可最后都是重重落下,什么也抓不住。空空如也,亦如他们来时。尽管如今的李往之已经看惯了这些归去,可是下一次再下一次再看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升起一丝悲哀。他站在那些将要离去人的面前,他很想替他们留住些什么,可是他也不知道什么能留得住。他看着这些人的时候自然也会想到将来的自己,那时的他把手伸出去,会想要留住什么呢?
以前的李往之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而这一刻,他得到了答案,他知晓了他想抓在手中的东西。
徐青山每日的‘我去学堂’和‘我回来了’是答案;
徐青山走到门口却又转过身时对他说的话语是答案;
徐青山在被褥上留下的那道被他抚平的折痕是答案;
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亦如他想象中徐青山的眉眼,这就是他想抓住的东西。
他知道人会老会死,年岁消融骨肉乃至腐朽直到最后被遗忘,可年岁固然能摧毁骨肉之美,同时却也能化炼出了岁月沉淀之后的一点温柔,只是化炼的难得,如同美一样,并非谁都能留存与拥有。所以大概这世间的温柔也算是一种美,留得住便能经久不衰,不受骨肉年岁的制约,可以温柔的长久,美的长久。
李往之想,人若是从未见识过温柔,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伸出去的手了吧。
☆、十四
当徐青山的眼角长出第一道皱纹时,他没有觉得恐慌,只是感慨岁月流逝的不知不觉,一转眼就过了大半生,而随后他脑中浮现出来是却是李往之也长出皱纹的模样,那么一双好看的眼睛,想必布满了纹路,也比一般人来的好。于是意念一转,便放轻了手脚跑到了院外,默默的在一旁开始打量起正在晾衣的李往之。
李往之晾衣裳晾的很是认真,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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