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来赴死,侯爷不过早走一步……”钟离昧缓缓起身,胸口的绷带被血水染红,面上却带着洒脱的笑意,一手搭上虞子期的肩。
虞子期抬眼,眼神哀恸至极:“我们……对不起项王……”
闻言,底下的士兵均是红了眼。
“那便和老子一起杀出去……不过就是殉国!”钟离昧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底一片通红。
“史书上少不了哥儿几个的一笔!”
☆、楚歌围城
“爷还在……”
钟离昧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声音传来。
朱漆木门被从外一脚蹬开,项羽浑身带伤的跌进来。
“侯爷!”
院内众人均是一声惊呼,连忙冲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项羽抬进来搁在长条石凳上,背后往树上靠着,又有几个兵合力将那撂在门外的苍龙破城扛进来。
项羽灰头土脸,□□的身躯上伤痕遍布,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待得项羽刚喘匀一口气,旁边的亲兵立马端着热水绷带等物什小跑上来给他包扎伤口。
“就知道你这厮没那容易挂。”甘罗抱着手臂蹲在门廊立柱的阴影后面小声嘀咕,但面上依旧带着愁容。
项羽草草将凌乱的发丝扎在脑后,眯着眼睛打量面色惊喜的虞子期,面上依旧是一派漠然,看不出什么来。
喝了一大碗凉水之后,项羽缓了口气,对着虞子期开口便是肯定句:“昭昭没死”
项羽乍一见虞子期便做出了精准的判断,瞬间理智完全回笼,先前接连种种事情串起来一想,立马就清楚了。
虞子期被项羽说的先一愣,旋即重重点头,将那来龙去脉和项羽说了,最后想想,又开口补充了一句道:“不是昭昭不来,是在下叫龙且龙将军押回去的。”
项羽沉默了一会儿,视线停留在手上缺口的海碗上,那碎瓷的缺口带着不甚明显的裂痕蜿蜒向下,这一刻,项羽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裂瓷一般,碎开了一个口子,便整个儿裂开了,就算表面看不出来,却脆弱易碎,再也填补不了了。
“爷到死都不能再见昭昭一面了……怎么填补的起来?”项羽难受的想,只要一舒口气,脑海中便满满的都是虞楚昭的身影。
项羽将剩余的水大口喝了,冰冷的水流顺着食道往下,让他重新平静下来。
“是爷贪心了。”项羽心想,将对钟离昧和虞子期的那点怨愤擦去:“这明明就是早已经预料到了的结局……纵使昭昭来了,爷也要想办法给他送回去的。”
两个将领兼侧旁亲兵沉默的看着项羽的动作,具不知他们的项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风吹动项羽两鬓的白发,高大瘦削的男人曲着腿坐在石条凳上,眉心的褶皱让这个被奉为军神的男人一时间显出落寞和疲态,暖色的火光中更显凄凉。
钟离昧在侧旁望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对项羽:“小军师可是想侯爷的紧,是属下们分析了当前局势之后做的决定。”
虞子期和钟离昧二人不约而同的对项羽隐瞒了虞楚昭身受重伤的事情,生怕乱了项羽心神。
还好,项羽并未多问,只是点头,沙哑着嗓子道:“你们没做错。”
虞子期靠在背后的石桌上,一手撑着额头,宽阔的手掌半遮着眼睛:“终究是在下对不起侯爷。”
虞子期指的是吴中未打算派兵前来驰援的事情,那是西楚政权最后的根基,却也是这个冷酷的政权放弃了他们的王,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无法装饰美化。
项羽心头清楚,却并不在意,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爷……也不愿看见昭昭来,只愿他平平安安……”
虞子期听到项羽那“平平安安”四个字心中又是被狠狠一揪,他又想到自家小弟那满身的伤,心中难受,此时此地,却只能对项羽“嗯”了一声。
“眼下该如何?”钟离昧故意懒洋洋的开口,岔开话题,在项羽身边的地上盘腿坐下,接着给自己包扎伤口。
“等……”项羽疲惫的合上眼睛:“亥时,你和虞子期带大军往西面出城……”
虞子期目光顿时深了下去:“侯爷!”
钟离昧动作停下来,莫名其妙的看了项羽一眼,打断道:“侯爷你呢?侯爷不一起走?”
项羽垂下眼睛,不去看自己的两位将领:“侯爷带十二骑从东门出……”
“侯爷,西楚江山该如何!?”虞子期终于忍不住急道。
“爷就为了西楚江山……”项羽垂下的视线缱绻的摩挲搁置在枯死的老树根上的苍龙破城。
屋顶上悬着一轮满月已将中天,银灰从万丈之高的苍穹上洒落人间。
城外黑压压的百万兵团和阵地上撕裂黑夜的火光,将垓下困成古城、围成了大海中的一尾小船。
殒声呜咽萧瑟,沙场荒原天高地广,歌声渐响。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旋律激昂又哀伤。
满月浸透了遍地的血色,格外凄凉。
项羽躺在后院的屋内休息片刻,便从吱呀作响的床板上起身。
出了门外,听得歌声心中难免思绪万千,项羽最终反身在屋墙上一蹬,整个人腾空上翻,足尖在瓦楞上一勾,上了屋顶。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项羽站定,轻声和歌:“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项羽苦笑一下,干裂的嘴唇上渗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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