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一)
大宁武定三年,帝诏令天下,以太子仪仗迎皇七子齐少冲回帝都进大靖宫。至此,流落民间整整十年的齐少冲得以重回宸京,再次触摸到帝国的心脏。
朝野俱惊动,但哗然喧嚣只在市井街巷,金马玉堂之上却是一派不动声色,堪比三九冰封的湖面,内阁六部固然老成持重,而原本一旦风吹草动便如蝇见血的御史言官也是一反常态,纷纷缄默以示柔顺。
原因无他,此事实在是讳莫如深沾染不得,只与昔年慧纯太子被害有关,与永熙二十二年的宫变夺位有关,与子囚父父又杀子有关,是天家阴私秘而不宣,只存雪泥鸿爪而不见首尾脉络。
更何况,眼下虽说是政清治明帝心如海,但聪明人自然知晓,有些谏言如伤筋动骨,挠龙背小犯上,有些则是剜心夺魂,揭龙鳞大犯上,前者易恕,后者难饶,盛世好年景,言官也想娶老婆养孩子热炕头喝小酒,好生过几天太平日子。
礼部钦天监择一黄道吉日,齐少冲一行车马粼粼簇簇大拥,身后九龙伞瑞草伞、双龙扇孔雀扇、幡旗弓矢、金钺骨朵等井然有序森严规整,鸿胪寺奏礼、执事官引导、雄赳赳两列侍卫乘马随行,从正东怀阳门进内城,再过章懿门进大靖宫,齐少冲方下得车驾,踏上汉白玉阶时,瑞雪初降。
齐少冲停住脚步,半眯着眼眸,眼尾微微上挑,眼神半隐在浓长的睫毛下,淡淡的斜睨一眼苍穹,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子石,今年这场雪大得很……”
穆子石声音清朗,有种明亮而坚硬的质感:“瑞雪兆丰年。”
齐少冲身着华丽贵重的石青色袍服,绣五爪金龙,前后正龙,两肩行龙,领口腰袖饰以紫貂,呵出的热气融化了面前的雪花,却低声道:“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穆子石微微一笑,看进了齐少冲的眼睛,意有所指:“于时始雪,五处俱贺,恰逢殿下重归,此为吉兆。”
齐少冲略一颔首,并不多言。
迎面已有大太监梁万谷恭恭敬敬的传话:“皇上口谕,皇七子治平宫见驾。”
武定帝此番迎齐少冲回宫,诸般事体甚是耐人寻味乃至捉摸不透。
恩赐以太子全副仪仗,却不曾宣德殿正式册封。
赐住崇明宫,即历来太子东宫,东宫印宝、属官、詹事、宾客甄选齐备,却不赐太子冠冕衣饰,更于齐少冲进宫当日不允于前朝承天殿拜谒,只在内廷治平宫觐见。
帝心难测,而以武定帝所经历,更该格外难以揣摩。
齐少冲神色不变,嘴角紧抿,只奉旨而行,应对从容更无一丝生涩不安,身遭众人心中不免赞叹,不愧天家骨肉,生来的气度不凡,却不知齐少冲手心已攥出了津津热汗。
一进前朝内廷交界的含光门,外臣外侍无诏不得擅入,一时尽皆退去,齐少冲只携龙朔侍卫六人与穆子石,随梁万谷默默前行。
宫中楼台殿宇阔别十载,却是熟稔如旧。不知不觉间,一朵雪花扑入齐少冲眼中,不知怎么的,眼眸已是湿得透了,连睫毛上都挑出一滴水珠来。
穆子石若有所感,因两人挨得近,便在垂下的袖子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半是安慰半是警示,不想齐少冲突然一翻手腕,牢牢握住了穆子石的手掌,再不松开。
穆子石一惊,眉头微蹙,忙要挣脱,齐少冲却偏过脸来,黑漆漆的瞳仁里自然而然流露出天真依赖的神态,一时少年稚气尽露无遗。穆子石微仰起头,与他眼神一触,不由得心中一软,十年来逃亡路上山贼窝里,繁街陋巷北地军营,颠沛流离一切种种登时历历尽涌,而齐少冲手心的温度,也似乎通过自己冰凉的掌心,热水般注入四肢百骸血脉心头。
看惯了的少年骤然从那身华贵的皇子服饰里脱显出来,仍是那个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齐少冲,是叫了自己十年哥哥的孩子。
雪越下越大,早有侍从撑伞遮定齐少冲,其余人等顶风冒雪,却没有半点怕冷畏寒之色。
齐少冲攥着穆子石的手,忍不住问道:“冷么?”
声音低沉中说不尽的温柔亲密。
穆子石摇摇头,冷静而自持:“谢殿下关心。”
齐少冲一怔,明白此刻身入宫中,一言一行轻重进退自该无比小心谨慎,却仍是执拗的沉默着,携穆子石的手步步而行。
正待走过重玄门,突地闪出两条人影来,口中喊道:
“七弟!”
“七哥!”
穆子石忙抽出手来,齐少冲定睛看去,只见两个都是一色的石青龙服缀紫貂,一金冠束发,一只得十四五岁的年纪,一样的容长脸儿,狭长眼睛高鼻梁,心中明白,都是自己的兄弟了,大的那个依稀是当年贞婕妤现受封贞妃所生的齐止清,也就是皇五子瑞王,小的那个却是不记得。
他打量着两个兄弟,那两人也在端详他,齐氏一脉面相颇有相似之处,齐少冲也是容长脸单眼皮,但又秉承几分已故元后号称“流华耀日”的容色气质,比之其他弟兄,很明显更为俊美出色。
齐止清原以为齐少冲流落市井多年,行止度势必然不及宫中诸人,不料想这老七虽年未加冠,却是通身的天家威仪引人侧目,萧萧肃肃龙章凤姿,而鹤势螳形宽肩长腿处,更是把一旁小不了几岁的九弟比得只剩了雪白粉嫩皮光水滑的一团娇气。
齐止清眼神里带出些警惕和窥探的意味,提防藏在了亲热里:“七弟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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