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深夜来访,不入主帐,看来与屈方宁会面之事,不欲让人知晓。但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只听帐内屈方宁笑了一声,徐徐道:“车小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替你出谋划策,破了曹雁池渔人阵的,好像也是我啊?我要是有心害你,又何必出手帮你?这里本就是我的营地,你把我堵在自己家里,却是甚么道理?”
王六乍听这人声音,只觉耳熟,一时却不认得。听屈方宁与他对答,还寻思了一番:“哪个车小将军?莫非是王子座前那位狗头军师,车宝赤的长子车唯么?苏大人成日与他们一干人不对付,不想暗地里竟勾搭成奸。”
又听屈方宁道:“郭将军为人光明磊落,与大王又是金兰之契。区区几句流言,又动摇得什么?你大半夜慌慌张张的跑来质问,反而招人疑心。”
车唯冷笑道:“你知道甚么?前日他二人会面,我恰好听见些消息,哼!可没有外边人说的那么深信不疑。”忽然话音一顿,不知想到了甚么,怒火中多了一丝惊惶:“……还不是你做的那些手脚,四面招风,不干不净。大王若是问起来,我头一个就拿你来抵命!”
屈方宁“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大王是真起了疑心了?”
车唯骂道:“放屁!谁说他起了疑心了?他是……呸!姓屈的,你休想套我的话。从今往后,金帐里头也好,殿下那边也好,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跟你透露的了。”
屈方宁叹了口气,道:“大王与郭将军这些私密,按理我们做臣子的不该打听。只是我如今耳目闭塞,不比车小将军消息灵通。将来要真有抵命的时候,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可就不好收拾了。小将军以为如何?”说着,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车唯重重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中,却不再接口。王六屏息凝听,只听他靴跟触地,不断发出笃笃之声,想是心中焦躁,坐立难安。
屈方宁道:“车小将军,今日你我帐中言语,天底下再无第三人知晓。小将军如有顾虑,只拣那些不忌讳的说罢了。”
车唯挣扎片刻,才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本身倒在其次,只是……唉!先前郭师父一进来,大王还拉着他的手,跟他煞是亲热。郭师父自己不提,大王却是抢先挑起了话头,笑容满面,口吻轻松,还拿他谣言里头的字眼说笑。郭师父苦笑道:‘外头人人焦头烂额,大王却在这里拿我打趣。’大王听了大笑不止,道:‘兀良,这些风言风语,尽是扯他娘的淡。如有人真心信了,哥哥只好替真神行道,把他的头砍下来。’郭师父也是一笑,反劝道:‘法不责众,你也别太严苛了。’他两个推杯换盏,聊了好些家常。途中军务长进帐一趟,大王还笑问郭师父军队损耗如何,要不要先支点钱用。郭师父连声谢大王美意,只说还有余钱。
“大王听了,微微颔首,道了声‘那就好。’举起酒壶,替二人斟满,又问:‘你那只狐狸,又是怎么弄的?听说你还亲手送它下葬,真不知是如何的宝贝了。’郭师父禀道:‘好教大王知道,那狐狸性子温驯,通灵可爱。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案头膝下,解我许多寂寞。虽是牲畜,实如挚友。至于送葬一事,兀良本不愿大张旗鼓,但想古有祭马、葬义犬者,我为灵狐治丧,似乎也不算太逾矩。’
“大王听了他这番言辞,兀自喝酒,却不说话。郭师父忙放下酒杯,拱手道:‘兀良所作所为,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大王直言。’大王嘿的一笑,摇头道:‘没有。你向来是个律己最严的,怎会有甚么不当之处?’但聋子也听得出来,他这一笑,实在勉强之极。
“郭师父心思何等缜密,一觉出不对,立即道:‘大王有何疑虑,但说无妨。’说话之间,已不是先前轻松谈笑的口吻。
“大王却笑道:‘兀良,你突然这么正经干什么?我还会为这点小事怪你不成?御剑说得没错,你这个人就是重情,对一头畜生也有情有义。来,喝酒喝酒!’
“我人在帐外,瞧不见他的神情。郭师父却离席站起,肃然道:‘兀良愚昧,不知何处冒犯了大王,还请大王告知。’
“大王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了没事么?’自己举了举杯,忽然叹了口气,道:‘兀良,你好多年没叫过我哥哥啦。’
“他这话说得颇有惋惜之意,郭师父却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开口道:‘原来大王已经知道了。嗯,狐狸是我从其蓝带回来的。她人已经不在了,我留下一两样东西,想来也不碍甚么。’
“大王起身将他按回座上,道:‘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前几天才见过她父亲,赏了一大块南边的封地。替她尽尽孝心,做哥哥的心里也好受些。只你一个人牵挂妹子,我们都是铁石心肠不成?’
“郭师父默然不语。大王劝了几句酒,又深深叹了口气,道:‘早知你如此割舍不下,当年实在不该……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当初反对得最厉害的,却是老车。他说,别的道理他不懂,他只知道你是个最念旧的人。咱们小时候玩的鹿棋、沙哈,别人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有你拿旧衣服裹了,一包一包地积在床底下。对死物尚且如此,对人就更不必说了。兀良,哥哥平生流血流汗,从来不说一个悔字。只有这件事情……’
“郭师父忽打断道:‘大……哥哥,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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