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点儿杂菌就要起病,你还敢往人堆里送!
他不知道是医生故意吓唬他还是确有其事,那大夫说照这情况,能活过十岁就算烧高香了。
他一口小米一口面条的把点点喂到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么坦率直白的话。
他一个大人,把怀里点点的小脑袋拢进自己胸前,十分丢脸的在儿科住院部的走廊里边走边泪流不止。他的心理从来没这么脆弱,点点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要了他的命,他人也从来没有这么胆怯过。
但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怕自己接受不了某一天突然而来的分离,就逼着自己把点点看成是远方来的客人,每天每天都要自虐一样提醒自己一遍——点点可能明天就要消失,以期做好心理准备。
儿科的大夫基本都被他处成了朋友。
点点人小,嘴却跟他哥一样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又长得水灵水灵的十分可爱。他哥则因为缺爱缺成狗,就加倍的把自己缺的那部分爱全都补到了点点身上。于是点点全身上下,不是帽子上有个萌球球,就是小毛衣上有个兔八哥,小不点往那里一站,蠢萌蠢萌的。
杨子湄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子,衣服上从来没有过多的装饰,也是身材好气质佳,愣是把八十一件儿的衣服给穿成了八百——他自己一点不知情,他已经没工夫顾忌别人的眼光了。他外表高冷高冷的,导致这一对儿走在医院走廊里回头率十足,反差萌简直太明显。
哥俩脖子上还戴着好基友款的项链,链子是一条简单的黑色绳子,坠子是一颗木质的豆子——他怕小朋友戴别的材质会过敏。
他哥不爱进医院,被他逼得经常来。
他哥就背地里给医生起绰号:“点点你看,穿成这样的,就是阎王爷。阎王爷是什么玩意儿?就是天底下头号不讲理的王八蛋。”
点点:“大哥,怎么有那么多人看我们呀?”
他哥牵着他的手胡说八道:“因为他们眼睛都长歪了。我们点点将来走在路上可不要学他们。你看大哥看哪里?”
点点是个小活宝,边蹦边说:“哦,大哥看眼镜呀。”
杨子湄:“……你将来也千万不要学大哥。”
他长时间看着屏幕,眼睛有些散光,居然还有些花,别别扭扭的去给自己配了副花镜,一戴上,习惯了就老忘记摘。反而习惯把那镜片卡到自己鼻梁上,一低头看屏幕,视线刚好透过镜片,一抬头就能正常看人。
因为点点身体弱,长得比别的同龄小孩子要慢,五岁都还远不到一米,又瘦又小的一团。杨子湄却不希望他长太高,因为点点一高了,他就没办法抱着他了。
他很少想到自己如今的样子。以前还有工夫把自己分析的透透彻彻的,而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剖析过自己。他的全部身心全都寄托在点点身上,没有了点点,他可能过的要比现在好得多,不至于拮据到连买袋柚子都要讨价还价的地步;但他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那段阴影——说他是点点的靠山,点点又何尝不是他的靠山?
偶尔在一件旧事物上看到过去的自己,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就纷至沓来,每次都逼得他恨不得抱头鼠窜。
所以他就不再想。时间一长,他连“剖析自己”这个念头都忘了。
原来有一本心理书上这样写过,说一个心理学家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就是要随时随地把自己分析的一清二楚。他要时刻警觉,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些什么,知道自己做这些出于什么动机。
杨子湄以前就有那个本事,现在这个本事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用进废退”,只是被他遗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
他已经彻底褪变成为一个世俗的男人——没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领,成天没多大出息、窝窝囊囊的围着孩子转,在一干柴米油盐和衣食住行事上翻跟斗。
无论如何都输不起的亲情成为一把无形的枷锁,他既心甘情愿被敷住手脚,就安静的泊在一方水草里,毫无怨言的蛰伏在不见天日的谷底,也竟把那一片荒芜繁杂之地开辟的繁花似锦。他收敛了所有的光芒,成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长辈,成了一个明明软弱却又强大的无与伦比的依靠。
沉稳有担当,居高不仰首,处低不埋头,的靠山。
那些原本附丽于一个“秦少敏”这个符号才有价值的坚强,和仗着钱多才能有恃无恐的承受失败的勇气,在被五年前那场生离死别摧毁的稀巴烂以后,不知不觉中在他每天与生计的斤斤计较里被一点一滴的添了回来。而那些新生的坚强和勇气,竟真的像脱离了一切可资依靠的东西,跟脚犀利的挺拔在他的骨子和血液里,风吹雨打都不再半分动摇,叫他成为一个可以撑得住塌下来的天的“长人”。
而他那些为数不多的软弱与胆怯,几乎全部贡献给了点点。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正如他所说的,他失去的、缺少的东西,到后来都使他变得更坚韧。他失去的越多,他缺少的越多,他就越百毒不侵。
他遗忘的东西还可多了。
他一年做的事几乎都可以用十个手指头概括出来:照顾点点,交稿子,给死去的人烧个纸扫个墓,吃喝拉撒,上医院,完了。
“哎哟,这是谁啊?”儿科的护士长徐敏正好从办公室出来。
点点有样学样,声音特别萌:“哎哟~这是我们点点~”
杨子湄臭不要脸,死没正经的跟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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