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泼墨一般,被淋上星星点点的鲜红。透过那鲜红,他又看见了幼时的居所,还有父母的面孔——表情扭曲着,朝着他伸出手:“儿啊……”
他蓦然明白过来,那鲜血便是源自于亲生父母的身上,从颈上的伤口与胸前的血洞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将他浑身都染成血色。
血变成了火,热烈地烧着,将一切都吞没了。
他被带去了很远的地方。有人用枯瘦的手臂按着自己的头,叫自己“祁远”。
远处有笛声响起,清幽婉转,恍然如梦。
床上持续了整整半日的剧烈的挣扎与惨叫都在某一个时刻戛然而止。丘神医神色慌张地站起身,总算在探到一丝微弱呼吸后松了口气。
祁远像是睡着了,只是神色灰败,眉心亦是紧皱着。丘神医替他把了把脉,又重重叹息一声,将墙角的香炉打开,重新填了些香进去。
做完这些,门突然被人拍得咚咚作响。丘神医连忙过去开了门,只见自家徒弟正叉腰守在外面:“你还吃不吃饭了?!咳咳——屋里面都燃得些什么?呛死人了!”
“自然要吃。”丘神医懒懒答一句,“都是些平心静气的方子,我这就去吃饭,小舟你进来替我守一会儿,顺便熏熏,免得整天大动肝火。”
“你才该多熏熏呢,治治你整天看我不顺眼的毛病。”少年翻个白眼,想都不想地顶嘴回去,却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屋,“这人如果醒了怎么办?”
丘神医抬头瞄一眼外面已升到天心的月轮,再转头看一眼祁远,忍不住摇头叹息道:“要是真能今天晚上醒,那才该谢天谢地呢。”
距离此地千里之外的镜一山庄却看不见这清朗月色。厚重的云层在天穹上铺展开,只有极为寡淡的银辉落下,稀疏地铺洒在演武场上。
乔重钰正在练拳。
他自小顽劣好动,若没人守着,练上半个时辰就是极限。好在他悟性惊人,寻常弟子需要琢磨上许久的招式,乔重钰往往三五日便能习得,是故乔展空教训了他无数次需要勤加演练后,也就干脆放任自流了。
远处的灯火勉强地勾勒出演武场四角,而乔重钰便站在东北角上,左手探出,像是要去捉一缕游离在空中的月光。而右手动作在后,竟然后发先至,一拳自下往上,重重击在假想中的敌人下颌上。
水月步法也随拳而动,此时如若有人站在房檐上往下看,便能发现一身白衣的乔重钰在演武场中的身影已然模糊,拳势锐利,几乎要将环绕在周围的暗夜击散似的——可房檐上并没有人。
演武场的边缘也同样空无一人,只有乔重钰孤身游走在场中,咬紧牙关,一招一式地将镜拳演练。他从头到尾将拳法练了三遍,这才收了拳,朝着愈发靠近的人影发问:“杜师弟回来了?”
“庄主。”
杜良修简单行礼,随即歉然道:“抱歉,我并没能寻到唐师叔。”
在将庄中事务稳定下来后乔重钰便再次想起了早年离开镜一山庄的唐易知。若当时想将他请回只是为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话,如今从他那里可能获得的真相便更加重要。唐易知身为蜀中唐门的旁系子弟却另投他派,在离去后自然不可能再回到唐门,乔重钰试着去查他妻子的家乡,这才发现,唐易知当年迎娶的夫人,正是乔夫人的亲妹妹,乔重钰的小姨。
乔重钰母亲在他出生后不满百日便故去,致使他与外祖家也从未有过来往。这次拜托巩湛明前往查探,才知外祖早在五年前去世,据周边邻里说,老人膝下无子,只有一双明珠,远嫁数年后便断了音信。
“也许……唐师叔已然去世了。”一同前来的巩湛明道,“记得我刚拜入师父门下时唐师叔还在庄中,不过因为有伤在身,极少出门,郁郁寡欢。那时师娘与他的夫人都快临盆,师娘还特意将师婶接去和她同住——不过孩子才刚落地,连名字都没顾得取,唐师叔就执意带着妻儿离开了。”
乔重钰沉默听他说完,也只能点点头:“也罢。若是能轻易寻到,喻师伯大约早就找到他了。”
送走了两人,乔重钰独自回到房中,重新将小心收在桌角的纸笺展开。距他从肆云阁买下这纸情报已转眼过去两日,乔重钰如今几乎已经可将上面的话语逐字背下,可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又捻亮了灯,从头起来。
肆云阁并未查证出尘梦堂的具体地址,只知历任堂主都自名庄周,取庄周梦蝶之意。豢有杀手数十,皆是从农家掳来,被教导武艺的同时,也被人在心中灌入暗示,离开后不会记得堂中种种,却会在听见某种特殊的哨声后,按雇主的指令形式。
乔重钰瞧着眼前的纸笺,由于多次翻阅,已经变得褶皱不堪。他将纸折了几折,想凑到灯前烧掉,却又在最后一刻生出了悔意,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将它放回了书柜里。
第十四章 惊鸿
时间的确是一件太过奇妙的物事。乔重钰总记得自己方接管山庄的那阵子,常泡在何家集的茶馆里听说书,往往茶水还没喝完一壶,晚霞已染红了大半边天。觉清总会在晚膳前的一个时辰将自拖回山庄,和喻师伯商议事务,而那说长不长的一个时辰,竟难捱得仿佛过了整整一天。
后来觉清去世,祁远失踪,最初的那几日,乔重钰同样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睡上几天几夜再睁眼,庄中还是最初的老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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