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白了他一眼,道:“皇上说话有口无心,可是天子之言重若九鼎,您说了这话,非但害得宫里人心惶惶,或许地下鬼魂听令,果真跑出来睡在陛下床侧,也是有的。”
荒帝瑟缩了一下,啧啧道:“我不过吓吓她们,你居然吓我,真是好不厚道。”然后便掀起被角爬上床去。
这一日荒帝白天宴赏全军,不留神吃撑了些,沾床就睡了。皇后拿着经书看了几页扔在一旁,本欲叫人来弄灭银灯,又怕动静太大惊醒身边人,所以从床尾悄悄下来,走到灯台前,刚举起袖子,突然一凛。
他面前多出一个人,没有风,明黄的袍角微微的飘荡。皇后慢慢地向上看,那人也正盯着他,动了动唇,叫道:“澜舟……”
皇后一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觉随着那呼喊透骨澈心,似夹着一股阴冷扑面而来。那个穿着皇袍的鬼见他退去,面色变了,伸出一只手,急道:“别走,孤只说一句话。”皇后定了定神,回头瞥了一眼,见荒帝好端端抱着被子侧向里睡着,无知无觉。方壮起胆子,低声问道:“来者是何方鬼怪……或是先上皇?”
鬼怪脸上的惶急化作微笑,道:“你也算好胆色。可惜月色一变,孤就要走,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匆匆从怀里拿出一只尺长的绿玉拐,递给凤辞华。“把这个交给你枕边人,他便会知道如何做,床上放着佛经,孤过不去。”月色光华散进来,在那人的衣袍上撒上一层磷粉。他发出一声叹息:“孤等待了好久……”这话接下来,应该还有什么要说,月光却如海浪一般轻轻地浮动,那整个不知是真还是虚妄的人影,便像水里的波纹一样消失不见了。
心里一惊,像被什么绊了一步,冷汗从尾脊爬到背心。不知呆愣了多久,凤辞华匆匆回头去推醒床上的荒帝,再唤人来。
“怎么?”荒帝惺忪地眯眯眼,顺手搭上他的腰,朦胧地问:“难道半夜睡不着,要我相陪……”
凤辞华没好气地狠一捏他的爪子,道:“你的先祖托梦来了。”
“谁……祖先?”荒帝仍旧很是朦胧。
“自然,自称着孤,穿着皇袍,不是你祖先,难道是我的祖先?”
荒帝打了个哈欠,总算睁开眼,道:“哪个祖先?你看清楚没?”
凤辞华愣了一愣。“长得同你有些像……不过自然,同你像是应该的,”他慢慢地回想,道:“他没说自己名字,不过叫了一个名字,像是……‘澜舟’。”他一皱眉,道:“对了,凤澜舟,难道不是百年前那位西凤王的名讳么?”
荒帝兴味全无地摸了摸鼻子。“我看你是白天无聊,看了太多,所以胡思乱想。看来我不应该太体贴,应该多给你找些事作,我们过我们的,管那些死鬼作甚,来罢来罢,睡觉。”他将凤辞华拉回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百年。 二
“绿玉拐……奇怪,鬼怪交给我的绿玉拐,为何远远落在那边地下?”凤辞华喃喃道,又想下床去将那物拾起来。
“别去!”荒帝伸手拉住他。“那种不吉之物,随便扔在那里就完了,碰它作甚。”
“到底是什么?”凤辞华愈发存疑。
荒帝叹了口气。“那玩意,是地宫的钥匙。”
“寝陵的……钥匙?”凤辞华面色骇然。本以为是传家宝,没想到却真正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东西。
那被砂石磨秃的玉拐全无光泽,隐然还带着深重的泥土味,阴渗渗的。凤辞华不免想起它是如何被毫无形质的鬼魂从深深的地底带来自己,打了个寒噤。
“黼香……”他推荒帝。“先祖有什么执念遗愿,为何不帮他完成?难道将来做鬼的时候,也要被儿孙这样对待么?”
“不会有这种事啦。”荒帝推脱。
“你不去,就是胆小怕鬼!”凤辞华开始要挟。
“……喂!你知不知道那个冤魂,自我登基来,在我面前晃过多少次……”荒帝不满地道,“每次来还不死心地带些墓地里刨出来的小玩意,怕我不当真,每次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他们那茬事,麻烦又恶心,谁想管!”
凤辞华大大讶然:“他以前便找过你?结果到底是要做什么?”
荒帝皱皱眉头:“谁知道。朕是天子,嘿嘿,正气太重,鬼魂在我面前说不得几句话。不过他们那点子破事……这次连别人寝陵的钥匙都偷来了,难道不是逼着求我刨坟么?”
他们还是去了皇室建墓的万寿山。山在城郊百余里,原本是野林空山,渐渐迁去许多农户,种田养树,看护陵墓。天气晴而且亮,日光照着发白的泥土,阡陌交通的黄土与田中油绿的小麦看起来与他处并无不同,然而脚下随便踢起一撮黄土,仔细看时,却是搬运途中落下的墓土。
此位荒帝乃是现任荒帝的曾祖之父,寝陵名为桃陵,据传是现任荒帝之曾祖以“桃”通“逃”字,象征那位背叛夫君想要逃离,却惨遭活埋的皇后,永铭耻辱。为应景名,陵园外却也种了许多桃花。荒帝手里玩着用巾帕包住的绿玉拐,远远倚站在桃陵的明楼外,看着一队士兵忙碌地搬土。
“麻烦啊。”荒帝叹气,“动静又不能过大,不然有人要质问我为何挖祖坟!总不能告诉他们是撞鬼了罢?这种事谁想管?唉,谁知道这鬼十分不死心,连我曾祖爷爷坟里的钥匙都要偷出来,生怕我不明白……我怕他下次就要去偷我爷爷坟里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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