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瑾提着心跪在一旁,唯恐趟到皇帝余威,将他这朝不保夕苦不堪言的宗正寺卿褫夺干净。
殿中省诸官员伺立良久面面相觑。殿中监平展开尚衣局精功绣制的龙袍。颤巍巍说道:“殿下,请更衣。”
李元雍面色沉郁,不作声看着明黄龙袍。袍身做翟尾五焦,十二镂锡,刺绣五辂六冕之文,暗合山龙藻火之数。
衣袖宽阔皆画升龙,其长曳地。
长靴龙头结绶,足驾苍龙。服则衮冕,冠则通天。正是为黄帝始制,万世沿用的至尊衣履。
温王呆呆看着,不发一词。
李南瑾向胡不归使了个眼色。胡不归装成痴懵,一味翻眼望天。
李南瑾无奈,又道:“殿下,臣奉皇命,为殿下更衣。”
温王跪在金銮殿中仍是不言不动。众官渐次矮下身形,跪在他四周。
胡不归惶然说道:“殿下……”
韦三绝佩刀而入,上下打量一番跪在殿中衣衫滴水的温王。沉声道:“本帅奉陛下之命,前来讨殿下一句谕旨。”
李元雍干涩开口,道:“请说。”
……
寝殿重归寂寥。赵弗高跪在皇帝榻前,将猊香鼎点燃檀屑。又端了清水金丹服侍皇帝。
皇帝嗅到熟悉的金铁之意。摆手道:“不必了。将金丹都扔了吧。到如今这步,便是大罗金仙,恐也救不了朕的命。”
赵弗高拭泪道:“陛下洪福齐天,真龙必定得上天眷佑。”
皇帝道:“更漏响过四更了。温王在含元殿,有何表现。”
赵弗高默然。
皇帝叹道:“世事莫不是轮回?若非朕亲历,怎知个中滋味。朕像看着以前,看着愬恭为救李珃,一步一步陷身泥潭不能自拔。只是朕却没有以前的雷霆决断心肠,也或者,是朕真的老了……”
皇帝年逾花甲神智昏聩。时时有自审之言。
赵弗高道:“是陛下仁慈。”
皇帝将手放在眼上。苦笑道:“仁慈?世间最荒谬的事情,是要一个皇帝,一个对自己都不能有仁慈,对别人更不能施舍任何仁慈的人,舍出所谓的慈悲心肠,做自毁根基的蠢事。”
赵弗高颤声道:“陛下蒙德沥恩,万民仰之如天……”
皇帝道:“到此种地步,风雨飘摇。你我主仆有四十多年的情分,朕许你直抒肺腑,有话便说吧。”
赵弗高看着皇帝。皇帝呼吸粗浊,须发苍白斑驳。僵卧龙床之上,华丽的明黄绫衣遮掩不住腐朽的垂死的气息。
仿佛死神站在他们的身侧,险恶而镇定的等待着攫取他们的灵魂。
赵弗高定了定心神。道:“陛下。若今夜陛下需要老奴赴汤蹈火,老奴决不推辞。”
皇帝嘲道:“你枉受朕宠信四十年。怎么,也是欺朕眼盲耳聋,开始说这种话——敷衍朕了?”
赵弗高声音萧瑟,道:“陛下。老奴怎敢。然则老奴记得,明明崇文馆中有密道,先太子珃却不肯独自逃走。明明九鼎在握天意昭昭,光烈帝却宁肯举身浴火。陛下,也许——也许我们错了。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皇帝孱弱身躯猛地一抖。
赵弗高慌张磕头道:“请陛下赐老奴一死!”
皇帝胸膛起伏不住。凝神沉思良久,才道:“罢了——罢了。诏韦三绝进殿。让他去问元雍一句话。”
赵弗高举衣袖拭泪,诺诺领命。蹒跚离去。
……
韦三绝冷冷道:“陛下命本帅前来问温王殿下,若有人曲谋叛国,骄纵不法,谄媚惑上,陷亲不义,今已捉拿归案,该如何以儆效尤。”
李元雍心绪茫然。听他说的都是令人心烦气躁之事。道:“此有何难。剥皮汤蠖,夷族流放,杀了便是。”
韦三绝道:“若此人是天子所亲,又该如何做。”
李元雍抬首看他。他跪了许久骨头呆滞酸痛。他疲惫看着皇帝亲信,右卫大将军。
韦三绝目光锐利,看着他又不似在看着他。
李元雍忽然笑了一笑。道:“便是天子所亲,也不能置国法家法于无物。便令其悬于高杆,唤鹰隼剖食心脏,流尽鲜血,以震慑诸官。”
他这番话说的轻飘飘有气无力,在场诸人却如遭冰雪心中寒冷。知他又起了歹毒性子。不知是谁这般倒霉撞在风口上,令温王将一腔屈辱震怒尽数宣泄。
韦三绝静静看他。颔首道:“如此,谨遵殿下旨意。”
他转身出含元殿,沉声下令,声如洪钟,道:“来人!将钦犯鱼之乐架上绞索,静候殿下示意!”
李元雍瞳孔倏然张大,紧紧抓住了衣袖。场中诸官面色剧变人人转首看着他!
李元雍嘴唇颤动,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胡不归面色雪白,立时抓住他双手将温王扶稳,急道:“殿下不可!殿下不可!”
李元雍喘息一声,道:“不……”
天子所亲——他日他成为天子,心中唯一所亲的,便是殿前侯!
韦三绝并未给李元雍半分喘息时间。言辞咄咄:“本帅谨遵殿下旨意!鱼之乐私闯刑部,劫持死囚。内外勾结,赚开城门,更对本将横下毒手!此等逆贼私通突厥,意图作乱,叛国当诛!请殿下即刻写下钧旨,将其汤族拆骨,以正视听!”
韦三绝手握长刀一字一字慢慢道来,利可诛心。
正殿大门轰然洞开。雨声混杂霹雳,重又撕裂沉重天幕。
李元雍手扶着胡不归,颤抖回首。
雨中琉璃光转迷蒙。无数北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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