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店听到你的同事叫你就记住了。”贺崇问他,“你的家人里有基督徒吗?”
方以撒点点头:“我嬷嬷是基督徒。”
“难怪了。以撒是圣经里亚伯拉罕唯一的爱子,你有个好名字,应该也有一个疼爱你的好亲。”
听到父亲两个字,方以撒愣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让这小小的出租车厢里都弥漫着无尽的温柔和幸福:“是的,我爸爸很疼爱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他一直在等我回家。
贺崇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钟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感觉像是一种与生俱来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本能,直到此刻,才释放出来。
以撒过得并不好。
看过太多人太多事,贺崇很轻易地便从交谈和观察中看出了方以撒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他应该是孤儿,和嬷嬷一起住,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早早出来打工,后来手头宽裕了一些,就开始念夜校。
然而他似乎从方以撒身上看不到一点被这种贫穷生活磨砺出来的棱角和世侩,他连说起自己抠门时,都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和真诚。
贺崇又想,他的父母,出身应该相当好,在传承下来的基因里,保留了优秀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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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书店时正好是夜校第二波下课的时间,这所夜校除了方以撒这类念中专的,还有不少成年人过来进修。书店里外熙熙攘攘,有人在翻阅报纸杂志,有人在聊天,方以撒把西装脱下来还给贺崇,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准备戴上,贺崇问:“你戴口罩做什么?”
“不戴会影响市容的。”方以撒把口罩绳子套上耳廓,开玩笑说,“有些小孩看到我会害怕,有些女孩子也会。”
贺崇说:“其实你不必在意这些的。”
方以撒已经走到书店里面:“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以前觉得自己难看每天都戴着,后来习惯了这张脸,却没办法让其他人习惯。其实也没关系,戴口罩还能防雾霾,挺好的。”
走到柜台前,方以撒问:“老板,《中等职业学校英语》的配套练习册还有吗?二十六块八毛的那种?”
贺崇纠正他说:“是二十二块八毛的那种。”
方以撒说:“没错,因为老板给我打了折。”
“……”
老板和方以撒很熟,收完钱抬头看到是他,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课?”
“我很早就下课了,过来买书。”
“哦,书在右手边第二个书架上,你去看看。”
老板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贺崇,贺崇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余光追随着方以撒,看到他从杂志摊边经过,在某本杂志前停了一下,手摸了摸封皮,又收了回去,转而去书柜边找练习册。
贺崇问:“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杂志?”
老板时候:“f1rag。这孩子挺懂事的,来看杂志的时候顺便会帮我干点杂活,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店,这还是第一个蹭杂志会帮我干活的。”
贺崇掏出钱包:“柜台下面有这本杂志吗?帮我拿一本,用纸袋装好,然后麻烦借一支笔给我。”
方以撒取了练习册过来放在柜台上,老板用计算器算了价格,把书塞进刚刚准备好的纸袋里,递给了贺崇。
“还是给你个折扣。”
“多谢。”
贺崇提过纸袋,招呼方以撒说:“走吧,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方以撒抬头看了看书店里挂的钟:“已经很晚了,您先回去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贺崇说:“刚刚可是你说的,不要让好看的人晚上一个人在外面瞎逛。”
方以撒说:“好看的人又不是我。贺先生您尽管放心,哪个歹徒身上没点疤,看到我说不定还以为是同伙。”
贺崇被逗笑了:“行,那让我也见识下你的歹徒同伙?”
“……”
贺崇坚持要送方以撒回去,方以撒拗不过他,只好答应。方以撒住在不远处一个棚户区,出租车开不过去,只有停在路口。前些天刚下了雨,这里到处是泥水,方以撒背着包灵活地跳过一个水洼,回头冲贺崇伸出手:“别送我回家了,这里很难走。”
他另一手指了指身后一个转角:“这里走下去,左转弯就是我家了。”
“那好。”贺崇把手里的纸袋交给他,“我看着你走回家。”
“没事的,这条路我走了好多次了。三分钟,三分钟就可以走回去了。”方以撒接过纸袋道了谢,提过纸袋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因为忙着和贺崇告别,脑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方以撒走到转角处,回过头瞧了瞧,贺崇果然还站在原地,看到他回头,还冲他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像一只雀跃的小鹿,带着林间采撷的鲜花,欢喜地回到家。
这个家是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嬷嬷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太好,便睡在里面那间,外面这间搁着一张桌子,一个旧五斗柜,柜子旁放了一张单人床,就算是以撒的卧室了,平时以撒不在家,家里有邻居串门,多半还用来做待客的地方。
嬷嬷留了灯,热水也已经烧好,放在床边的位置,桌上的食物罩下还搁着两块发糕。平日里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家,多半是因为修车行里临时叫他去干活,他每天早出晚归,这些热水和食物,大概是他和唯一的亲人,最直接简单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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