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他不肯回答,他却偏要逼他面对。
蔺无缺摇了摇头,轻声一叹。萧陌还不明白,他们之间,已无谓原谅或是不原谅,也无谓重新再来或是尽释前嫌。
「这里,是陛下与臣初见的地方。」
萧陌心中一涩。
「朕不曾忘记——这里,也是我们失去那个孩子的地方。」
蔺无缺心中骤恸,几乎落下泪来,那终究是他抹不平的伤口。
见对方色变,萧陌顿时便又后悔了,他何苦咄咄相逼,伤人伤己?就算要回到从前,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阿玠……你只要记得,朕做这许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蔺无缺闭上眼。
他如何不记得?只是——
「史笔如刀,人言可畏,陛下可曾想过?」
「你就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事情而拒绝朕?」
萧陌霍然起身。
他有些生气,他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为什么对方还是视而不见。
无聊么?这些?他不愿后人说起他的君后,是那个出身卑贱的祭祀殿之人,这是无聊的事吗?他不愿成为背叛祭祀殿而保住后位的人,这是无聊的事吗?
「陛下要复臣的后位,打算作何说辞?——小叔叔怎样了?」
「他如今在城郊离苑,朕并没有为难他。」
「祭祀殿呢?」
「查封田产,如此而已。」
「流言呢?」
「什么?」
「关于祭祀殿的流言。」
「……」
「陛下不说,我大约也能猜到几分。大祭司行止不端,祭祀殿欺瞒信众,如今身败名裂之下,自是怎样难听都不为过了。而出身这样的祭祀殿,陛下认为,臣还可以心安理得的再做君后吗?」
「阿玠——朕不想听你说这些……」
萧陌一时气结。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该是问题。但蔺无缺如此坚决,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操之过急?
半晌,他长叹一声。
「朕已令宥之随时候命为你诊视,你好好休息,如有什么不适,别自己忍耐——如今,万事有朕在。」
蔺无缺心中又是一恸。萧陌还不知道,韩霖甫回京便已为他诊视过,他说——
「没有多少时间了。」
「上一次生产你身心俱损,原要数年方能恢复,可是间隔几月便再度有孕,之后独居舒和宫,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你自己无所觉察吗?」
「能否平安产子,我没有把握,若是……拖沓久了,我也无回天之力……」
萧陌已经走到门前,蔺无缺突然又开口。
「陛下——」
萧陌停下脚步。
「臣——想见一见公主,还有……」
「朕知道,朕会安排。」
萧陌回望向对方。从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祭祀殿并没有因为衰败而消除,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们不够相爱?还是他们爱错了方式?他的君后可以为他堕去孩子,却不肯在此刻继续为他的君后。是他的任性?还是自己并不是自己认为得那样了解他?他们从前的疏离是迫不得已,可是难道那距离成了习惯,就再也回不去了么?
「多谢陛下……」
蔺无缺说着,望着萧陌转过身去,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曾经他无数次这样离开过,他早该习惯,却从来也不曾习惯。错了么?不该坚持么?他或许已时日无多,又何必为了那些无聊的事情拒绝对方?就那么顺遂对方的意愿,自己也会轻松很多。可是对方已经忘记了从前他们是如何相处,却执拗地要回到过去,一切都已不在原位,又如何还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变过——他想做一个好皇帝,好不容易夺回了属于他的权力,正是意气风发,自己又怎能阻碍了他?
蔺无缺闭上眼。眼前萧陌的脸似乎和曾经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
……
「阿玠,你猜我今天得了什么好东西?」
「听说,西原的使者今日抵达,莫非是闻名遐迩的汗血宝马?」
「一猜就中!明日我们一同去上苑骑马!」
……
「阿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叔叔——」
「叫我主祭大人——阿玠,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萧陌已经长大了,他数次询问何时可以亲政,他已不再是那个听话的少年了。而你,也是时候生下孩子,摄理朝政了。别忘了,你自幼所学,可不是为了在这内廷里虚度光阴。」
……
「你脸色不好?我们改日再去吧。」
「不……我想今天去,或许……以后没有机会了……」
「说什么傻话……不过好吧,我陪你,累的话别自己硬撑。」
……
「阿玠!阿玠——阿玠!……」
……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杀了那匹马……」
「朕只能杀了那匹马……」
……
次日一早,萧陌将兴平王和公主送来了舒和宫。
许久未见,公主和兴平王都已长大许多,踩着蹒跚的步子咿呀学语,咯咯直笑,蔺无缺也不禁展颜。
一时整座舒和宫都满是生机。
踏入殿门的淳安看到这一幕,有一丝恍惚。他原是来势汹汹,却被两个孩子的笑声消去了戾气,倒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他来,蔺无缺自是有些意外。他与淳安并不常见面,在生下双胞胎之前,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印象中,他也曾是个如佩如玉的少年,可此时见他,却是形销骨立,不见往昔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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