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明知此刻和他争论毫无意义,还是憋不住说了一句:“那你也不能拿自己当他的俸禄……”
梅长苏微微摇头:“我不过是在想往后要如何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蔺晨微微一怔,他已继续说了下去:“我这些天想过了,你说得对——我明知他待我的心,却不敢对他稍假词色,不过是因为害怕。”
“怕他在那位子上坐得久了,会慢慢变得面目全非,怕他胸中的赤诚热血慢慢冷透,最后像他父亲一样,满心满脑只剩对皇权的偏执……”
“虽然我每次都对自己说,景琰不会变成那样的,可是每次又都忍不住想起我的父帅——他和他的君主,当年何尝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也曾并肩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先帝把亲妹妹都嫁给了他,可一旦起了疑心,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
“我怕留在他身边,将来总有一天……会步了父帅的后尘,更怕倘若和他有了那层关系,到恩断义绝时会更加……更加不堪,所以宁可和他永世不见,早早分开,这样他永远只记得我的好处,永不会疑心我,猜忌我,更不会……”
说到这他忽然自嘲地一笑:“你看,我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不过是自私又怯懦罢了。”
蔺晨仔细盯着手里的灌药器,双手稳若磐石,声音却隐隐带出一丝不忍:“那你如今……又不怕了吗?”
梅长苏摇头:“不怕了。他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况且……”他视线温柔地落在萧景琰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低低叹息一声,“我也想明白了,今日不知明日事,顾虑那么多又有何益?倒不如能厮守一天算一天,得一天的快意罢了。”
蔺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他这貌似旷达的话音中听出几分不祥——原来梅长苏这些天守在萧景琰床边,不吃不喝不言不动,只是在想萧景琰醒来后如何如何,却一点没想过假如他不醒那便怎样。
可是看着他鬓边白发,又实在无法苛责他自欺欺人。
“好了。”蔺晨放下手中药碗,将灌药器小心地从萧景琰口中拿出,顺手接过梅长苏手中握着的布巾擦了擦——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仔细看了看那块布巾,又转眼去看萧景琰。
布巾是为了擦拭他昏迷中难免会从嘴角流出的药液而准备的,可它如今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沾湿。萧景琰的唇角边也是干干净净的,并不是梅长苏忘了擦拭——
蔺晨猛地站起身来,又猛地弯下腰去一把攥住萧景琰的脉门,屏息凝气地把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命真大!”
梅长苏原本错愕地看着他,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眼中渐渐放出欣喜若狂的光彩来。
蔺晨对梅长苏道:“把他放平。”说着探手入怀拿出几枚银针,既快又准地扎在萧景琰胸前颈边几处穴道上,最后一根扎入了他人中。
针尖没入皮肉,萧景琰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大睁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的梅长苏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他真的动了,只好求助蔺晨:“他、他动了……是不是动了?”
蔺晨没有回答,因为下一刻萧景琰眼睑颤动着,十分费力地张开了一半。
梅长苏不再出声,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蔺晨双手笼在袖中等了半晌,可预料中的抱头痛哭迟迟没有出现,萧景琰睁开眼睛后勉强在枕上转了个头,视线落到梅长苏身上后就凝住不动了,而梅长苏的姿势从他睁眼起就没变过,两人就这样呆呆傻傻的对视了快一炷香时分,竟没一个率先开口说话。
蔺少阁主实在是蹉跎不起了。重重咳嗽了一声道:“那个……在下就不打扰了。”说着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拍拍梅长苏的肩道:“他刚醒,还需要多休息,你们互诉衷情别诉得太久。”
说罢转身意态潇洒地出去了,片刻后就听门外欢声雷动,一众谢天谢地谢菩萨的感激声中,蒙挚的大嗓门尤为突出:“我就说嘛!皇上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有事?”紧接着是吉婶儿着急忙慌的咋呼声:“宗主呢?那个陛下既醒了,宗主也该没事了吧?!他可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不行,我这就给他热汤去!”还有列战英带着哭腔的声音:“少阁主,我能进去看看我们陛下吗?”以及蔺晨冷酷无情地:“不能。他这会儿顾不上你。”
梅长苏恍恍惚惚地想这好像是短短几天内第二次,他和萧景琰在室内独处,听着门外众人吵吵嚷嚷——真是恍若隔世。
萧景琰也似乎被门外的喧嚷吸引了注意力,皱着眉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是在做梦?”
他重伤之余躺了这些天,一开口简直气若游丝,但梅长苏还是听清楚了,微笑道:“自然不是梦。蒙大哥说得对,吉人自有天相。”
萧景琰看着他皱眉思索了片刻,忽地瞪大眼睛,语气也急迫起来:“不是做梦,那、那……你的头发……”他语声太急,牵动了胸口伤处,痛得整个人一缩,闷哼出声。
梅长苏赶忙扑过来按住了他,怒道:“别乱动!”继而莫名其妙地道:“什么我的头发?”
萧景琰的视线在他脸上梭巡,喃喃道:“头发……白了好多。我、睡了多久?”
梅长苏拉起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侧目查看,看到夹杂其中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的白发时,也是一呆。人在遭逢大变,过于伤心或忧急时会一夜白头这种事他是听说过,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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