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无恤对于这种话题亦是说不上话的,他只知道默默地、笨拙地扯着代嬴的袖子,想把她从她们身边拉走,以为这样就能解除她的不快。可是代嬴不知怎么想的,稍有点生气的样子,一把挣脱了他。当代嬴说“我谁也不嫁”的时候,赵无恤察觉到她的神情有些哀戚——或许她在这时就预知了自己的宿命?她已经发觉身为卿族家的女儿,婚姻除了两族利益的交换以外,没有其他别的成分?
“我看也看够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代嬴犹自抱怨说:“究竟为什么提他呢?他是个庶子,有什么了不得的?将来宗主的位置还是要给他哥哥的。”
“这么说来。”别人问道:“难道你是要嫁给他哥哥吗?”
大家觉得这话说得很好,又哄笑起来。代嬴这次知道她们刻意调笑自己,于是绷不住脸,也笑了,握紧拳头,假装做要打她们的样子。赵无恤的这些姊妹毕竟还是些孩子,代嬴这么一动手,她们很快忘记了自己是偷偷前来的,互相嬉闹着,在前庭引起了不小的喧哗。幸好,在这阵风波引起殿中的贵客注意之前,保母和傅母们就发现了她们,一看见面色严肃的大人们前来驱赶,她们立即哄然散去,跑的跑,躲的躲,原本拥挤的地方顿时变得空荡起来。
代嬴被相熟的姊妹抓住手腕,强行拖着跑走了,她扯了赵无恤一把,不知怎么,赵无恤却忽然生出一股想要站在原地继续看下去的念头,他忽地产生一种好奇,对于注定要执掌一个大家族的荀申的好奇,对于即使身为庶子依旧身份尊贵的荀瑶,如此年幼便被人视作美和才华所在的荀瑶的好奇。
赵无恤向来没有人管,赵家的其他人对他视若无睹,任他自由来去,因此他得以滞留在庭中。这个时候,大概赵无恤的母亲还在什么地方辛苦的劳动,指望她来领走他也不可能。赵无恤一个人在槐树下站了很久,他的脚有点麻了,赵鞅没有发现他,荀瑶虽然留意到那个地方只剩了个孤零零的影子,可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赵伯鲁身上,无意深究。智氏和赵氏的大人商谈了很多事情,赵无恤便一直呆到太阳偏西。天际的云霭浓重起来,半空中不像之前那样明亮,夕霞晕染在许多亭台楼阁的顶端,透出一层血红。
“你是哪的孩子?”忽然有人在他背后说:“站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很苍老,赵无恤猛地回过头,年幼的脸上神情戒备而惊恐。他瞧见一个头发和胡子花白、衣着端整的人,身后跟着几个从者,看样子是赵氏地位较高的家臣。他应该是受到了赵鞅的召唤,要走到赵鞅议事的大殿里去。虽然这个人的面孔十分陌生,不过那些从者中却有赵无恤见过的,看到他在这里亦是露出吃惊的表情,凑到老人耳朵旁边,低低地解释了他的身份,赵无恤只听到他们叫那老人“姑布子……”一类的,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听,因为他向来很讨厌这些为父亲做事的人,他害怕姑布子刁难他,转头跑掉了。
姑布子还在身后叫他,赵无恤跑得愈发快,他急匆匆地往下仆聚集的别院奔去,突然想起该去完成被代嬴打断的柴房的工作,他已经在无聊的窥看中花费了太多时间。直到确认姑布子不可能追上来了,赵无恤才放缓脚步稍微休息。他随便走了几步,听见一阵送别和喝马的喧哗,若有所感地朝某个被夕阳染红的方向望去。
越过几道楼阁低垂的屋檐,赵无恤看见智氏的人就要离开,父亲和长兄相送出门,他们身后跟着的家臣中依稀有一个很老的身影。荀跞和荀申,晋国最有权力的家族的主人,向赵氏依礼拜别,他们的身姿在模糊的暮光中成了一些黑黢黢的剪影,那么遥远又那么陌生。
赵无恤这才淡漠地想起原来自己流着的是和这个家庭的主人同样的血。
他将注意力移向站在荀申身边的荀瑶,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多数用来看荀瑶,虽然还是幼童模样,荀瑶显得聪慧得体。荀瑶和赵无恤一样,并非嫡生,可对方的处境却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赵无恤在远处望着荀瑶的时候,心里想——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公卿子弟。
赵无恤和几个哥哥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不把他当兄弟看待,他也一样。至于太子赵伯鲁,对于他来说是和赵鞅一样遥远的人,他从未觊觎过伯鲁的位置,甚至不敢正眼看一看他,把他当做大哥更是天方夜谭。这倒并非赵无恤毫无野心,而是两者的差距太大,他看不到任何契机。
在向荀瑶投去羡慕的目光的时候,赵无恤尚不知他的命运马上会毫无预兆地迎来扭转。不过无论如何,他始终未敢忘掉这遥远的、渴望的一瞥,即使他后来有了和荀瑶一样的身份,甚至超过了荀瑶。
然而,在那以后,逐渐萌芽的野心拉开了不幸的序幕,赵无恤注视着赵氏宫邸中的一切事物的眼神开始改变的时候,灾祸和悲剧的细线也开始落在他身上,挂着权力的诱饵,将他愈缠愈紧,终于无法挣脱。
☆、斯**
第一次遇到荀瑶那一年的冬天,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上门来拜谒赵无恤的父亲。
来访的客人被人尊称为姑布子卿,一年拜访赵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据说他善于相面,曾替晋国的许多官员相过面,预言得都很准确。赵鞅与来客随意闲聊了一番有关鲜虞和卫国之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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