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刽子手在此之前犯了怵,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刁克戎从少年时代车马兵戎走南闯北,见过的死尸无数,堆起来有山高,但造型如此恶心邪门的还是头一遭。
若尸体单单是不成形也罢,在战场上大炮一轰,人就成了肉末状,刁克戎见得多了,也麻木了。可这尸体虽也是不成形,但性质却是不同的。通体没块好肉,面部坑坑洼洼,依稀可看出表情扭曲,痛苦至极,身上的伤口像是被用牙撕咬,用手抓挠一般。
但若是被野物袭击了,顶多是被按住一口咬上脖子,而事实上两位小兵身上的皮肉被撕扯得零零碎碎。如此婆婆妈妈的手法,一看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限于此,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伤口在短时间内便化了脓,并从中流出了浓浓的液体——除了黄水竟是还有绿水。这场面便显得十分诡谲,黄绿液体不相融,涔涔一地,粘稠得糊上了被单,恶臭由此而出,并有蔓延之势,死尸身上的皮肉沾了液体,便迅速分解,融化成水,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眼见两具尸体渐渐似是要全部化开,一班人马纷纷后退,不敢上前。
而刁克戎全是屹立如松,纹丝不动。实际上他恼了,好不容易得以逃出生天,竟是在一个时辰内遇到两件操蛋事儿,刁克戎无心畏惧,倒是被烦琐的老天激出满胸火气。
都是死人了,就别吓唬活人了。
刁克戎冷声道:“取火。就在这里给我烧。烧得干净就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安徽,烧不干净,就把他们扔出去,给老子生生世世留在湖南。”
刁克戎生得英武,在严肃时候是很有一番霸气的,兵蛋子们为长官的威武风貌折服,立马去灶房取了柴火,就地给两个惨死他乡的倒霉弟兄火葬。
两个小兵在阴间十分听话,也可能是思乡了,乖乖合作一股尘埃,与床单被套偕同化为灰烬。
一干人见状,都松了气。军中年纪最小的唤作豆子,只有十四,年龄小个头也小,胆子却大。刁克戎爱护小的,他便好好利用了这一天然优势,问得比黑狗之辈更勤,虽是不一定有价值。
豆子跑到刁克戎身旁,问道:“旅长...这俩人都成一堆了,回乡怎么分啊?”
“一人一半分了呗。”
豆子觉得这是对死人的不敬,又道:“人都死了,这似乎不太好啊。”
刁克戎思考了一番,觉得的确是不妥当,咕嘟咕嘟转了两圈眼珠子,摸摸下巴道,“那...就说他们好上了,死前拜托弟兄们说要葬在一起,弟兄们就给他们烧在一块儿了。本旅长感其情感深厚,还特地给他们烧了床被子,供他们在底下圆房。”
小兵挠头,都是男的,怎么好?就算好了,这事儿也不能见光。可旅长经验丰富,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跟着学准没错。豆子思来想去觉得受益匪浅,甜甜笑道,“旅长,我去给他们搭把手了。”
“嗯。通知弟兄们,等会儿去大堂,晚上开会。”
寺院本就不大,主堂也不算体面,正中立着一尊大佛。刁克戎站在佛前,四周挤挤攘攘围着一干小兵,神色俱已淡然。信仰总是能以人无穷的力量与勇气的,在座各位丘八大多秉承两种信念:一、房中立着佛,佛祖慈祥普度众生,我抱佛脚他会庇佑我的;二、刁旅长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有他在无可畏惧,况且他官比我大,杀的人比我多,要找也不找我啊。
见一干小的都泰然自若,刁克戎安了些心,这种时刻最忌紊乱,得清醒冷静才可谋求出路。他清了清嗓,高声道:“今天,我们有两位弟兄死于非命,且死相极差,简直是惨不忍睹。如果这是唐秃子的手下做的,那便是挑衅,□裸的挑衅!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此间有蹊跷,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想法,能有甚么想法,你是老大,还不都听你嘞。”
“就是啊旅长,我们莫意见,一切听从你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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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七嘴八舌,看似情况热烈,却无有用地之辞,刁克戎越听越不耐烦,吼道:“都他妈闭嘴!”
一时间,鸦雀无声。
真是毫无热情,冷漠可怕!刁克戎嘟囔道:“黑狗,你说。”
黑狗沉思些许,答道:“旅长,我觉得不应该是唐手下的人做的。太费周章,没好处。”
一士兵不以为然,“那倒也不一定,搞个杀鸡儆猴,动摇军心,不是省了他们力气嘛!”
豹子冷笑,“呵,花那么多气力把两个小的弄成这样,还在暗下来后动手,那不是自找不快吗,万一我们没发现,他能儆谁?依我看,黑狗有理。”
众人默然。的确,丘八头子在庙里,他不进来,苦心等着被发现?哪有这么傻且耐心的丘八!
刁克戎很赞同,点头道,“的确,本旅长也有如此见解。而且,我觉得吧,这事儿,不是人干的。”
“不是人做的,那还是鬼做的?旅长你别吓唬我!”
“就...就是!在庙里说嘛鬼...”
一语发出,众人瞬时炸成锅,虽多是怀疑之声,但刁克戎直觉向来有种近似于恐怖的精准,教人不得不信服。
毕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娃子,这世界的风景还远远没看够,豆子强忍着哭意,抖着问刁克戎,“旅长...这鬼该怎么办?”
刁克戎大步跨到豆子身边,拍了拍小脑袋,笑道,“豆子,别怕,前边那些个关卡都没要了你的小命,这就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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