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接到板部冈大人的指示,便出发吧。与信长家臣的比试,并未分出胜负……”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真叫人扫兴。”宗三听到江雪这样讲,两肩垮了下来,以失落的语气轻轻说道:“我以为江雪并非争强好胜之人……”
外面的蝉鸣聒噪,宗三把江雪拉近一旁阴凉的和室当中。
“兄上,不要再与信长为敌了。哪怕是从上面降下的命令,也请您拒绝吧!”
宗三近乎恳求地跟江雪说道,眼中闪烁着急切的波澜。也许是因为那双异色的眼睛有妖惑人心的力量,江雪一时间竟有些动摇。
“并非因为那人是我的主君,而只是想要兄长平安啊。”
江雪想知道,那人在宗三心中究竟占据了何种重要的位置。似乎超出寺庙围墙之外的世界,那男人便是宗三一切话题的重心。江雪心知宗三或多或少已经感受到了兄长内心的期许,是否在江雪不知道的地方,他也会带着同等炙热的期许去陪伴另一个男人?
“宗三……在你看来,织田信长是怎样的人?跟随在他身边是你所期望的吗?”
听到江雪这样说,宗三就晓得江雪在宫廷中大概听闻到某些传言了。内心突然绝望似坠入深渊,不敢直视江雪的眼睛。
此时如果将话头避开不谈,江雪一定会从此把这个疑虑埋在心底,不再过问缘故。宗三本来可以让这件事成为江雪心里的一块疙瘩,但这定是对江雪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江雪一把拉住宗三的手,迫切地要听到回答,似乎害怕宗三会从他身边逃走。
“信长的为人,强大而具魔性之美……其闪华之处,是能令人忽略性格中的劣性、为之沉沦的迷人。”
“你沉沦了吗,宗三。”
“丧主之辱、失去自由之痛、辞别亲人之惋惜,这些苦难恐怕已经使得我变成无法一心耽溺的人了……”
“那你在信长身边,生活的好吗?”
宗三摇头。
江雪的手颓然松开了。一直想要拨开的迷雾瞬间在他面前真相大白,几乎从再度见到宗三起始,宗三的话语中便都是伪装安逸的谎言。江雪有点不敢触碰面前的人了,不敢确认这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宗三。江雪甚至产生怀疑,他真的了解过宗三吗?
他责怪自己太迟钝,又心疼宗三在他面前掩盖得太好。但江雪绝不会弄错的是每夜宗三躺在身边时眼中的柔情,更不会忘记宗三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搭救的恩情。
是夜,宗三枕在江雪臂上,将接近十年来的往事慢慢诉说给他听。刚开始成为信长麾下的战俘时所受的痛苦被他一言带过,后来屈服求全,将悲伤和郁苦藏入心中,整个人就变得随意而麻木了。信长待宗三其实不错,在旁人眼里,是位鲜有的智勇双全的贤主,可却是宗三的弑父仇人。自从几次体刑之后,宗三不再逃跑,信长也稍微疼爱起他来了,像块被挂在腰间炫耀的牌冕一般陪伴在信长身边,这是宗三以放弃尊严而换来的美名。
后来渐渐与长谷部、药研等人结成亦敌亦友的关系。长谷部和烛切台等人是替信长带兵打仗的武将,与他们不同,宗三却沦为权力的陪衬,并没有作为武士发挥作用的机遇。
宗三将实情告诉江雪,胸口刺有“第六天魔王”文身,是宗三几次叛逃落下的惩罚,这份被别人刺上记号的耻辱,将伴随他一生。时间逐渐腐蚀了意志,一度健康跳动的心脏也被酒肉麻痹。信长邀他做入室之宾,在唇瓣上、乃至到衣中一阵索取,他竟不再具有推拒的力气了。
宗三一边同江雪讲起这些过往,一边唤醒了肉身与意志都被人剥夺的痛苦。宗三不再继续下去了,转过身拭去眼角的泪珠,不甘自己当初的软弱。
“宗三……!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为什么不逃回来?”
江雪立马挤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夹着竹板的手掌硬硬的抵在宗三的胸口。夏夜燥热,宗三明明已经浑身冒汗,却觉得冰冷的心脏被暖意包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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