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图。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双背影,戎装与长衫并肩,他握着他的手去找满天缭乱繁星中最亮的一颗。靛蓝打底,两人笼于静谧的夜色,并立的怪石边上斜伸出一株苍劲的绿松并一枝清正的翠竹。正是秋天萧索的景象,然而慕容沣却感受到了破纸欲出的万丈豪情——于此不明方向的暗夜,以手作剑、直刺苍穹!
他赞叹道:“明远,你当真知我!”——知我致力国富民强的赤诚之心、知我愿还天下太平的鸿鹄之志!
苏明远抬眉看着他眼中带笑,递了笔来。慕容沣接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神州陆沉今非昨,哪个仙人指迷津?君自沉吟我自啸,笔厉剑寒教天明!
苏明远朗声念完,心道,迷津难渡,只能跌跌撞撞地寻找答案,这正是他们所处的现实。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些怅然地道:“文如其人,沛林果真欲成宏图伟业。”
慕容沣傲然颔首,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得天时,又舍我其谁?!”
苏明远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放入一枚印章,感慨道:“那么赠君此物,恰得其所。”
慕容沣摊开来细细端详,竟是块儿有“帝石”之称的田黄石。触感温和、石质沁润,灯光下明显看得出细致的萝卜纹,确是极品。下方端正刻着“沛林”二字,慕容沣的心头一喜,问道:“可是明远亲手刻的?”
“自然。这并不很难。”苏明远轻笑答道,平静地想起以此消磨时光、躲避家宅事端的年少时节。
慕容沣心满意足道:“这是极其珍贵。”瞥见自己送他的怀表,又不禁笑起来——这分明是交换了信物。
“虽然难得,但在北京,淘也是淘得到的。”苏明远将画挪过去,道,“我们二人合作此画,你也落个款吧。”
慕容沣欣然印在题诗之后,见苏明远落的“陶然斋”的印,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
苏明远提了酒壶笑道:“来,沛林,共君一醉一陶然。”
慕容沣像被那笑容蛊惑了似的,不再深想。对酌且尽欢,何必问来时?
同榻而眠,慕容沣看着苏明远安宁恬静的睡颜,更加坚定要完完全全拥有他的心思。浅浅地吻上苏明远微皱的额头,温柔地轻声道:“只是知己还不够。明远,今生今世已注定浮沉不休,我又怎么安心你一人独往?”
苏明远清早醒时有些昏昏然,敲敲自己的头,看着还熟睡的慕容沣,低声笑骂自己,发什么神经,做那样的梦……
慕容沣一向警醒,身边有了动静便也醒了来。微睁的眼见着苏明远挺苦恼不解的样子、又听到了那些话,便猜到了七八分缘由。起床便是神清气爽。
沈家平是个有眼色的人,作为副官,慕容沣的心思他一向猜得准。沈家平在心里掂量,苏老师对四少来说是什么地位呢?接触了几次苏明远,他很是仰慕苏明远的为人。和苏老师交往真是如沐春风啊,倒很希望四少这次认真。
他尽责地打开车门,苏明远道:“沈副官早。”
他放柔声音回道:“苏老师早。”接着道,“四少,碧云寺之行已安排妥当。”
“碧云寺?”苏明远一边疑问一边反应了过来,沉重道,“孙先生的墓……”
“不错。”慕容沣道,“孙先生逝世一年余了,我知你一直崇敬先生,所以,带你去看看。”
“沛林,谢谢。”苏明远有些激动。孙中山对他的意义,可谓深远厚重。
“我们不需要说这个。”慕容沣实在不明白这些失败了的革命能有什么作用,没有强兵利器、没有掌握实权——拿什么说话?但他知道苏明远此时需要安慰,便不多言,拉过他的手拍拍,却发现苏明远的手竟被汗水浸湿了。
随山蜿蜒,拾级而上,两人行于苍翠葱郁的松柏之间。抬头望去,几重院落交错向上隐在碧云青天之中。越向高去,苏明远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庄严肃穆的气氛。不因为这是存世五百余年的佛堂古刹,而是因了这里暂厝着为复兴大愿民主大业共和大计革命不止奋斗终生的孙中山先生的陵墓。——佛渡世人,是置身事外;先生则是以身为鉴。
在这里,仿佛一呼一吸间都能与先生的魂灵交流——先生“三民主义”的主张还未贯彻、先生“实业救国”的宏愿还未完成、先生“同志仍需努力”的教诲还振聋发聩……
苏明远庄重步入内堂,道路通畅、无所阻拦,想是沛林打点好了。金刚宝塔的建造得赋天时地利、尽收日月精华,无怪乎寺外的枯松也起死回生。然而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亦很难留下什么。例外如孙先生,他的思想足以影响几代人,但毕竟少数。
苏明远深深地一鞠躬道:“苏州苏明远特来拜祭先生英灵,愿先生安息。”再深深鞠躬,道:“吾辈谨以先生革命未竟事业为勉,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实现民主共和奋进努力。”三鞠躬后叹息道:“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三民主义’尚未实行确立,您却骤然离世,恐怕现今合作革命之路又添变数。”
慕容沣在旁听到他说的话,心底暗暗一惊。以往两人阔谈世事,未曾系统讨论思想议题;待到自己重组北京政府、表明身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明远从不多说自己的事项主张。现在看来,怕是为着各自身份立场才多有避讳,不愿伤了情谊。慕容沣思索着,我是□军阀,他是民主斗士,倒真是实实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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